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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荣国府后花园的海棠正恣意绽放,霞光为柔嫩的花瓣镀上流金。

贾琰于院中腾挪的身影搅动晨风,剑气掠过枝头,惊落几片胭脂色的花瓣,打着旋儿溜进半开的窗棂,恰恰落在案头摊开的《姑苏山水志》泛黄纸页上。

他收剑入鞘,拾起那片薄如蝉翼、边缘微卷如少女轻吻的花瓣。

“大爷,三姑娘来了。”

红玉的声音在门外轻唤。

珠帘晃动,探春一身鹅黄绣折枝梅的褙子,发间仅簪一支银鎏金振翅欲飞的蝶钗,步履生风地跨进门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黄杨木雕缠枝莲纹匣。

“琰哥哥瞧瞧这个!”她笑意盈盈,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掀开匣盖——里面是整整齐齐码放的一叠雨余青花笺!

与吴铭交付给松石斋的原版不同,这些纸基底经过特殊调染,呈现出一种极其温润的春水初生般的淡粉底色!

其上点缀着经过风干处理的、来自园中初绽海棠的真实花瓣!

每一瓣都巧手精心固定,并巧妙地刷上了一层极薄、清亮透明的树胶,既保留花瓣原有的轻盈风姿,又不至于脱落。

而笺纸的右下角,一方极小的殷红“蕉下客”印记,在粉青底色上如点血凝脂,尤为醒目。

贾琰捻起一张,指尖立刻感受到纸笺那温润挺括如美玉的独特质地,以及海棠花瓣凝固下的纤薄触感。

“这是?”贾琰抬眸,眼中掠过一丝惊艳。

“诗社的帖子!”

探春眸子亮若晨星,满是开创者的兴奋,“我想着,咱们府里姐妹们都爱诗词,总该正经起个社。何必学那些老腐儒引经据典?只咏眼前景,写身边事,岂不畅快?”

她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同样基底的海棠花笺,洒金点染着几片金箔,上面簪花小楷书写的“海棠社启”邀约清雅别致。

“帖子也都是‘雨余青’打的底呢!”

贾琰刚要开口,窗外一阵环佩叮咚的急促脚步伴随着王熙凤独有的、带着钩子似的笑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好啊!三丫头背地里得了好东西,竟躲在这里和琰兄弟显摆,把我们都当外人吗?”

猩红毡帘猛地被打起,王熙凤一身富丽堂皇的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袄裙撞入眼帘,亮得刺目。

她身后,李纨牵着贾兰的小手,素净的藕荷色褙子在凤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安谧。

“凤嫂子浑说!”

探春跺脚,嗔怪地瞪她一眼,带着少女的娇憨,“我这是正经下帖子,哪像你,整日里只晓得……”

她话未说完。

“只晓得什么?”凤姐丹凤眼锐利地一挑,目光早已如同吸铁石般牢牢钉在匣中那些前所未见的花笺上!

那粉青底色上凝固的花瓣、那温润如玉的手感、那精绝的印制……又较之前多了新花样。

“哟!这海棠笺子可金贵得紧!三丫头藏着掖着的不肯给嫂子开眼?”她伸出手,指尖鲜红的蔻丹几乎要触到纸面。

探春急忙去拦:“这是请帖!哪有给人包松子糖的道理!”

笑闹间,匣子微微一斜,一叠花笺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贾琰低头去拾,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张翻落在书案腿边的笺纸——它的背面朝上,清晰地书写着数行墨迹灵秀清婉的小字:

海棠开尽又黄昏

独倚阑干忆故人

若问相思何所似

一春心事付流云

字体娟秀内敛,分明是深闺笔墨。

贾琰心中微动,神色却平静无波地将笺纸捡起,顺势翻回正面,递还给探春,语调如常:“三妹妹的点子巧,心意更难得。”

凤姐眼尖如鹰隼,早已瞥见那背面一晃而过的墨痕,岂会轻易放过?

她立刻凑近,笑容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哟!这诗可真有几分才情!莫不是……”

她拖着调子,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贾琰和探春之间扫了扫。

探春脸颊微红,一把将纸笺紧紧攥住藏于身后:“不过是我练笔的拙作,胡乱涂鸦,凤嫂子莫要笑话了!”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眼看凤姐还要调笑纠缠,门外小丫头脆生生的通报适时响起:“三姑娘,林姑娘和宝二爷来了!”

这才稍稍解了探春之围。

荣庆堂西侧的临水小轩,窗扉洞开,一树如雪的白海棠探于槛外。

黛玉斜倚窗棂,玉指翻动着一册线装《漱玉词》。

她一身月白素面暗绣折枝梅花的褙子,发间一枚素净珍珠步摇在晨曦中流转微芒,人如新雪初霁,清绝无俦。

宝玉的踏入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喧嚣。

他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大红金线蟒纹箭袖,束发赤金点翠簪,通身富贵逼人。

“林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宝玉一进门便笑得张扬,“活脱脱从易安词里走出来的仙子!”

黛玉眼皮都未抬,反唇相讥之声清泠如水:“宝二爷今日这番行头,倒像是刚从哪处高台戏楼下来,唱罢了一出《华容道》。”

清冷的话语引得探春李纨忍俊不禁,宝玉却浑不在意,挨着黛玉便想坐下。

探春忙将装着花签的青瓷瓶置于案几中央,朗声道:“人都齐了,闲话休提!今日以‘咏白海棠’为题,限‘门盆魂痕昏’韵。我做东道主,先抛砖引玉。”

说罢,她取过一张淡粉底色的雨余青花笺,挥毫蘸墨,顷刻落笔:

斜阳寒草带重门

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

雪为肌骨易销魂

墨色落于温润纸面,清晰锐利,毫无晕染,衬得字迹愈发俊秀挺拔。

李纨赞道:“玉洁冰清,雪魂销魄,确乎配得上‘蕉下客’之号!”

轮到黛玉,她只略一沉思,提笔在面前那特意备好的、无花瓣修饰的素净“雨余青”花笺上写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

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

借得梅花一缕魂

当她落笔至“偷来梨蕊三分白”时,执笔的素手微微一滞,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瞟向贾琰的方向。

贾琰心中了然——晨间那惊落窗棂的海棠花瓣,她果然瞧见了。

“林姐姐这首妙绝!”探春赞叹。

“该你了,琰哥哥!”探春将一张新笺递向贾琰。

贾琰接过那独特的花笺,目光触及窗外海棠素影。

父亲书房旧日悬挂的《海棠春睡图》画面浮现心头,他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

晓拂晴烟叩竹门

闲分新雨润瓷盆

风前素影偏宜月

露下清光不染魂

“好个‘清光不染魂’!”李纨颔首,“洗尽铅华,独取神韵,正合海棠素雅本真。”

黛玉指尖轻点贾琰笺纸一角那“雨余青”的底色与挺括质地,嗓音清冽:“难得这份纸亦澄澈,字愈精神的熨帖,反衬得某些堆砌辞藻之作浮夸无依了。”

话语意有所指,宝玉却不甚为意,正欲争辩。

“老太太、姑奶奶们来了!”鸳鸯的声音在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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