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成琐碎 第15章 暗恋却如暴风雨

作者:麦迪尔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7-08 15: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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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屿站在傍晚六点半的高铁站,暮色如丝绒般从天际缓缓垂落。白昼的谢幕愈发提前,将这座南方小城的轮廓温柔地模糊。他指尖夹着那张薄薄的车票,走出售票厅,脚步在门口凝滞。不远处,故乡稀疏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深蓝绒布上的廉价水晶,微弱却固执地闪烁。今日没有骄阳似火,亦无缠绵细雨,只有从城市边缘起伏丘陵吹来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他额前略显凌乱的发梢。他朝着城市的方向,无意识地挥了挥手,仿佛在向某个无形的送别者致意。然而,那个方向只有拖着沉重行囊的陌生旅人,步履匆匆地奔向各自未知的远方。手放下的瞬间,一丝自嘲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这样的夜晚,本该被亲情的暖意填满,他却注定在离乡的铁轨上疾驰。然而,心底并非全然苦涩。这是大学后第一次归家度过的中秋,尽管团圆夜要在旅途中度过,那份属于家的、带着月饼甜香的暖意,已足够成为记忆中最滚烫的烙印。他低下头,转向进站口的方向,手中行李轻简——几件冬衣,一盒准备分享给室友的月饼礼盒。走进实名登记处,他习惯性地将行李放在一旁,手指探向右边裤袋,寻找那张刚刚还带着体温的、崭新的身份证。

指尖落空。一丝细微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心头。明明才用它取了票,明明记得妥帖地放入了右边口袋……他翻遍了身上仅有的四个口袋,甚至将钱包的每一个夹层都仔细检视,那张小小的卡片,却如同被施了魔法,凭空消失了。慌乱开始蔓延,他放下行李,沿着取票厅到安检口的路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寸地面,来来回回七八遍。周遭旅客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服务台、车站安保、巡逻人员……他像一个溺水者,徒劳地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得到的却只是冰冷的否定。他难以置信,这短短二十米的路途,竟能吞噬掉他如此重要的身份证明。

这张卡,两天前才从派出所的窗口递出。为了它,他特意提前半天赶在节假前归家,只为结束长达三个月的“临时身份”带来的种种不便——连手机号都还借挂在同学名下。他憎恶那种被身份束缚的局促感。可此刻的现实,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它消失了,消失得如此诡异而彻底,仿佛从未存在。他不甘心,又沿着那条仿佛被诅咒的路途仔细搜寻。地面光洁如镜,连一片多余的纸屑都吝于留下。

夜色完全合拢,高铁站门口的路灯投下清冷的光晕。站外的人流愈发稀疏,只剩一辆巡逻车在站前缓慢地逡巡。怀抱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顾屿走向那辆巡逻车。他脸上阴郁的神情,瞬间让车内的安保绷紧了神经,眼神锐利如鹰。

察觉到对方蓄势待发的姿态,顾屿立刻举起双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是来找身份证……我的身份证…丢了。”

两位年轻安保对视一眼,紧绷的气氛松懈下来,语气带着一丝职业性的疏离:“身份证丢了找我们没用,自己去补办一张就行。”

“丢了东西不是该找安保吗?身份证丢了你们就这样处理?”顾屿的语气里压抑着不满。

安保明显不耐烦了:“说了自己去补办,我们不负责找。”巡逻车引擎低吼一声,从他身边滑过,留下顾屿站在原地,满腔的郁结无处宣泄,像一团冰冷的棉絮堵在胸口。

他回到实名登记处,失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谁会无聊到收集别人的身份证?这个客流量本就不大的高铁站,丢失身份证的概率微乎其微。即便真有这样的“怪癖者”,也该去人潮汹涌的汽车站才对……一个连中秋都不放过、执着于高铁站捡拾身份证的“怪人”?这念头本身就显得荒诞而离奇。他越想越觉得这背后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甚至对这个想象中的“拾卡者”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好奇——他/她是谁?为何如此?这团迷雾,他迫切想要拨开。

目光在周遭逡巡,试图从人群中辨识出那个可能的“怪人”,却一无所获。顾屿沮丧地低下头,掏出那张他最不愿面对的临时身份证,登记、安检,像个战败的士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候车厅。

他在空位上坐下,感觉四周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窃窃私语仿佛都在议论他丢卡的“蠢事”。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竟在二十米的路途上弄丢了身份。屈辱和荒谬感啃噬着他。然而,心底那份不甘仍在咆哮:身份证不可能凭空蒸发!一定有人捡到了!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候车厅里突兀地响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打扰大家一下!请问有人刚才在取票厅到安检口的路上,捡到一张身份证吗?”

声音在光秃的四壁间回荡。有人茫然摇头,有人漠然低头刷着手机,几个好心人建议他去找工作人员,却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线索。希望彻底破灭。他道了声无力的谢,跌坐回冰冷的座椅。二十分钟后,列车进站,他带着一脸挥之不去的阴郁,踏上了车厢。

车厢里人不多,空位零星。他苦笑着想,中秋团圆夜,谁还会像他一样在铁轨上漂泊?左边依偎着一对情侣,右边隔着过道也是一对,前方两个男生用熟悉的乡音热烈交谈。只有他,形单影只。孤独、失望、愤怒、无奈……种种情绪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心沉甸甸地坠向深渊。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微信群里“中秋快乐”的红包如烟花般炸开。一股无名火升起:你们阖家团圆却只顾抢红包,看我不把你们抢光!手指疯狂点击,屏幕上却频频跳出“手慢派完了”的冰冷提示。连虚拟的红包都在嘲弄他的背运。

月圆之夜,本该人月两圆,他却背对着家乡的方向,在冰冷的金属长龙里飞驰。高铁站的遭遇放大了这份孤独。这一切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命运恶作剧。向来不信鬼神的他,此刻也隐隐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偷走了他与家人共度的时光,塞给他一路的苦闷与狼狈。这不公!为何是他?可生活本就充满了“本不该发生”却又“真切发生”的玩笑,命运在云端嗤笑,无人知晓,只有他,这个过于认真的灵魂,输得彻彻底底,徒留满心酸涩,哭笑不得。

他强作镇定,目光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红包。偶尔抢到几毛钱,便机械地发出“谢谢老板”、“感谢土豪”的表情包,笨拙地扮演着若无其事。就在情绪稍稍平复的当口,QQ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一个好友申请。

点开,附加信息里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后缀一个简单的“你好”。他疑惑地点了“同意”。几乎是瞬间,一条消息跳了出来。看清内容的刹那,他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随即又被巨大的惊喜冲撞!庆幸、狂喜、愤怒、委屈……进站以来的所有情绪如同决堤洪水,汹涌地想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想狂笑,想怒吼,想砸碎一切!但疾驰的列车、安静的车厢、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最终让他只是死死攥紧了手机,指节发白。屏幕上,那行字清晰得刺眼:

你的身份证在我这里。我会还你,但不是现在。发消息只是想确认你是否上车了?

他立刻回复:

我上车了!请立刻还给我好吗?它对我很重要!您在这趟车上吗?我去找您!

他猛地站起,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车厢。许多人低着头玩手机,哪一个是那个神秘的拾卡者?

未及细看,新消息弹出:

不必找我。我已乘前一班车离开。身份证我会找机会归还。就这样,我先休息了。

他连发数条追问,石沉大海。查看对方资料,新注册的小号,空白一片,连空间都未开启。Ta是故意的。顾屿颓然将头重重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至少,身份证有了下落,对方承诺归还。

寂静的车厢里,惨白的LED灯光晕染着冰冷的四壁。他仰起头,咧开嘴,无声地、近乎癫狂地笑了出来,笑容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荒诞至极的疲惫。列车如银色的箭矢,撕裂沉沉夜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奔向未知的远方。

2015/9/28 10:30

林汐:我没想到会在高铁站再遇到你,顾屿。你不知我是谁,或许见过,但你的世界从未有我的印记。我的世界里却堆满了关于你的碎片。高中三年,你总在周末清晨,戴着耳机走过空旷的运动场、寂静的校道、光影斑驳的小树林。你总在体育课溜去实验楼前的小池塘,看金鱼追逐飘落的枫叶,兴奋得像发现了宝藏。午后1:30,你总是第一个踏入教室。你喜欢奔跑,每年校运会都固执地报名短跑,即使从未站上领奖台。高二起,每个周六傍晚,你姐姐那辆粉白相间的“小绵羊”会准时出现,晚上9点再把你送回校门,你手里总拎着一大袋新鲜水果。有时晚自习结束,你会去校门口的小摊,点一份几块钱的烫青菜。你最爱风行牌的红色24盒装牛奶,偶尔也买蒙牛酸酸奶。你的三餐多在食堂解决,只有周末才和同学去校外小馆。你很少回家,每月一两次。你喜欢用45度角仰望天空,仿佛那里藏着答案。你头发长了总忘记剪,胡子也长得快,可每次周六从姐姐那里回来,总又变得清爽干净。你身上常出现“李宁”的logo,仿佛那是你青春的某种标识……

顾屿(收到消息后震惊回复):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林汐(回复):一个你从未注意过的影子。高中三年,有个女孩无数次遇见你,却永远只能站在你看不见的角落。她走你走过的路,模仿你的小动作,日记本里全是关于你的点滴。因为你,她爱上了短跑,甚至在校运会上拿了奖。她也曾骑着自行车,踏上你曾骑行的路线,路上你一次不经意的点头,成了你们唯一一次面对面的交集。那个女孩,是我。我一直在你视线之外,无限接近,却从未真正走进。昨晚在高铁站,你取票后没放好身份证,转身时它掉落了。我与你迎面相遇,你目光掠过我却毫无停留。我捡起了它,没有归还。看着你在登记处焦急寻找,我的心揪紧了。我知道不对,甚至可能耽误你上车。可我不甘心,顾屿。我不甘心我整个青春的爱恋就这样无声埋葬。毕业后再见你太难,关于你的消息只剩下QQ空间的只言片语。我以为只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感知你的悲喜。昨晚的相遇,我相信是命运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无论结局是悲是喜,我都想为这场漫长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我不甘心只做一个归还失物的路人,换你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我青春的剧本里,不该只有这一页。哪怕一厢情愿,我也要让它成为一次永恒的、属于我的遇见。所以,我留下了它。

2015/9/28 12:22

顾屿(回复):抱歉…这些年我竟毫无察觉,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我们感情很好。感谢你长久以来的关注,但我们的故事不会有结局。我想你也不愿我们成为朋友。就让青春的故事留在青春吧,时间会抚平一切。请把身份证还给我好吗?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林汐(回复):借口。我一直在看你的空间,你明明是一个人,一个人跑步,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环湖骑行。如果你真有女朋友,给我看看你们的合照,我就信。

顾屿(回复):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把它还给我。

顾屿(接连发送):

你还在吗?告诉我你在哪,我去取。

我真的很需要它!你没有权利扣留!

2015/9/29 10:30

林汐(回复):顾屿,你不会明白暗恋一个人五年是什么滋味。那些年,我每天重复着你走过的足迹。清晨戴着耳机,走过你钟爱的运动场、校道和小树林。坐在实验楼前的小池边,看金鱼追逐枫叶,也学着发出惊叹。我偷偷溜进你们班教室,看你用什么牌子的笔记本和笔,然后买一模一样的。我买了同款的自行车,骑行你走过的路线。你感冒时,我偷偷把药放进你抽屉,你从未动过。你桌上被风吹落的便签,我总悄悄用双面胶贴好。看着你歪歪扭扭的字迹,我会工整地抄一遍贴在自己桌上。每次月考后,我都挤在你们班后墙的成绩单前寻找你的名字。你语文拔尖英语却弱,作文写得天马行空却常跑题…甚至知道你高考英语超常发挥,语文却失了手。

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我曾无数次想,就这样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默默注视你一生也好,只要你平安喜乐。也许你觉得我很傻吧?像你这样洒脱的男孩,怎会懂一个女孩心底那场无声的海啸?没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是我的遗憾。我以为再见无期,幸好大一那年我们都还在大学城。你喜欢晨跑,于是我每天都在那个拐角等你出现,再远远地跟着你的背影。直到那天,我看见你身边多了一个身影…我哭了一整天。大一圣诞节的清晨,你把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放在她常出现的公交站台树下,然后跑到中心湖畔…你对着湖水哭了,说要写十万字纪念一场来不及说出口就死去的爱情。顾屿,我想告诉你,那不只是你的故事啊…可我终究没有勇气。从那天起,你再也没跑过内环。我只能从你零星的空间动态拼凑你的生活。你依然爱写些天马行空的句子,只是更少了。你开始喜欢自拍,这让我庆幸,至少能这样看看现在的你。后来你搬离大学城,我也去过你的学校,希望能像从前一样“偶遇”,可惜人海茫茫,再也没找到你。

你的头发还是那样,长了也懒得剪,头顶似乎…比高中时稀疏了些?虽然我曾想象过你变成大叔的样子,但这速度还是让我有点意外。短发其实更适合你,更显阳光。你成熟了很多,五年时光,我看着你从青涩少年变成…嗯,你自己常说的“怪蜀黍”?我也看着你的快乐与烦恼。我多渴望能在你的人生里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可我们的轨迹始终是两条平行线,五年间未曾有过一次真正的交汇…直到前天的重逢。顾屿,我多感谢命运,它并非一直让我站在你的视线之外,它只是在等待一个最恰逢其时的遇见。

2015/9/29 10:32

顾屿(急切回复):你是我的QQ好友?你叫什么名字?

林汐(回复):我加过你。你用‘不认识’拒绝了我。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我们共同好友的空间动态。别问我是谁,我不会说。

顾屿(回复):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我身份证?可以了吗?

2015/9/30 10:30

林汐(回复):如果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虽然知道你不会问,但我还是想说。我说不清具体是哪一点,也许喜欢一个人本就不需要理由,那是一种宿命般的感觉。如果非要答案…或许是你的洒脱,你的无所畏惧,你的敢作敢为,你身上那种对世俗规则淡淡的轻蔑。这些,都是我永远缺失的部分。我可以默默爱一个人五年,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说出口,甚至不敢向任何人承认我心里住着一个人。

每个人的青春都藏着秘密。我的秘密,几乎全都关于你。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我才有勇气向你袒露心声。

我并非故意刁难,也不奢望与你同行。我只是不甘心。我的青春里,独缺一场属于我的盛大遇见。我想填补这份遗憾。这场遇见在我脑海中排练了无数次,却从未在现实中上演。也许…有了它,我的青春才算完整,这颗躁动了五年的心,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2015/9/30 10:31

顾屿(回复):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敬佩你的勇气。但林汐,或许你喜欢的并不是真实的我,你喜欢的只是你精心构建的幻影。我们从未真正接触过,仅凭远距离的观察就倾注如此深情,是否过于…草率?真实的我懒惰、爱吹牛、毫无情调、缺乏耐心…和你想象中那个完美形象天差地别。了解真实的我,你只会失望。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有点粗糙的人。我真心建议你…放下这份执念。我们不需要什么‘遇见’,只需约个地方,我请你吃顿饭,你把身份证还我就好。

林汐(回复):这不是幻影!顾屿,你是那么真实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贯穿了我整个高中岁月!正因为路上有你的影子,我才坚持了下来。我只需要一场遇见,一场本该在五年前就发生的遇见!

顾屿(回复):我们回不到五年前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顾屿(接连发送):

说话啊!你总得告诉我那场该死的‘遇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吧?

喂!

2015/10/1 10:30

林汐(回复):今天是国庆节。顾屿,你还记得这五年你的国庆节是如何度过的吗?

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着白T恤,背着大背包跑过在建的运动场。我心想这人真怪,背那么大包还能跑那么快。那年国庆七天假,我每天都来自习,第三天就看到了你。

四年前:你回家了,第七天晚上才坐姐姐的“小绵羊”回校。

三年前:高三了,你没回家,像往常一样在教室自习。

两年前:你也没回家。看完了《小王子》,想学吉他…可惜至今未见你学会。

一年前:你关闭了空间,有半年时间,我失去了你的消息。

今天:按你之前说的,中秋回去了,国庆就不回了。

关于你的一切,我知道的,甚至可能比你自己记得的更清晰。我不知如何去爱,只能用这种方式关注你,把关于你的点点滴滴,都写进厚厚的日记本里。

顾屿(回复):此时此刻,我坐在宿舍电脑前,几乎在等着你的消息。起初以为是恶作剧,问遍了所有高中好友,没人知道你是谁。后来你说认识我的QQ好友,我又一个个问遍了列表里的高中同学…她很“忠诚”,没人承认认识你。同时,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我——背后、前方、天花板、地板…远的近的,大的小的。它们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我内心的波澜。我拼命回想高中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人,却毫无印象。这种被无形窥视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难以入睡。我甚至害怕闭上眼,那双眼睛会来到我面前,审视我沉睡的模样…直到疲惫最终将我拖入不安的梦境。

2015/10/2 10:30

林汐(回复):顾屿,我为我带给你的困扰和恐惧感到深深的愧疚。我答应你,明天就把身份证还给你。

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却不知道你的青春是否也有遗憾。我的青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你也遇见我。如果你的青春里没有过漫长的等待和无望的守候,或许你很难理解我的心情。等待一个人五年,甚至可能更久…那种感觉,就像心里打了一个死结,解不开,也忽略不掉。

等待的滋味,就是你的悲喜成了我的悲喜,你的习惯融入了我的习惯。顾屿,这种等待,明天就会结束了。也许到那时…我心里的结,才能真正解开。

2015/10/2 10:32

顾屿(回复):好。明天见。

2015/10/3 10:30

林汐(回复):顾屿,到了今天,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些什么。给你讲个故事吧,也许你早已遗忘。

五年前的今天,黄昏。一个自习累了的女孩走到教室外的走廊。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一个男孩拿着手机,专注地拍摄天边绚烂至极的夕阳。那天的落日熔金,染红了半边天空。夕阳的光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站在那里,像一幅被时光晕染的老照片,安静,美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宿命感。那个男孩,是你。那时的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你拍完,离开。直到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我还站在原地。

那一刻,喜欢你的种子,就在我心里悄然种下。

也许当时,我就该走上前去,对你说些什么。可是我没有。而从那以后,我连直视你眼睛的勇气,都失去了。

明天,让我们完成这场迟到了五年的仪式吧:我遇见了你,而你,也终于遇见了我。就在像五年前那样的黄昏,夕阳铺满大地,而你回头,恰好看见走向你的我。

2015/10/3 10:33

顾屿(回复):好。地点时间?

林汐(回复):下午6:00,大学城中心湖畔,那个你曾经每天跑完步和她一起看朝阳的地方。另外…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到时…你可不可以放一段音乐?在我的想象里,我们的遇见,总该有一首背景音乐…《一生所爱》。

顾屿(回复):好。可以。

午夜十二点。

大学城内环路被浓稠的夜色包裹,寂静得能听到风穿过树叶的呜咽。顾屿独自走了许久,只遇见几个醉醺醺唱着异国歌谣的外国青年。偶尔有车灯划破黑暗,车速缓慢,像怕惊扰了这座沉睡的岛屿。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涣散,像一个迷失在都市丛林里的游魂。

红色的塑胶跑道上铺满了被风撕扯下的枯叶,在昏黄路灯下更显萧瑟。他百无聊赖地踢着落叶,叶片飞起的飒飒声瞬间被更大的风声吞没。枯叶翻滚着飘向空旷的马路,像一颗颗无家可归的心。

台风将至的预兆愈发明显。夜风呼啸着,带着刺骨的凉意钻进他的衣领。他试图靠近路灯寻求一丝虚幻的暖意,马路上的风却更加肆虐。天空被城市的霓虹染成一种病态的暗红,沉甸甸地压下来,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毁灭。顾屿裹紧衣服,加快了脚步。

很快来到华南理工附近,内环东路转入宿舍区的拐角处,垃圾堆散发的腐臭令人窒息。顾屿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匆匆走进校园。

熟悉的景物在夜色中显得陌生而疏离。走过排球场边空无一人的小路,踏上通往一饭方向那条有些破损的人行道,右转…长长的天桥如同沉默的巨兽,横跨在漆黑的中环路上。狂风撕扯着桥两侧的铁丝网,发出凄厉的呼啸,整个桥体仿佛都在风中微微颤抖。顾屿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危险的空中走廊。新铺的白色瓷砖路面,在脚下透出冰冷的触感。

到了教学楼,他溜进A2二楼一间空教室。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他摸索着找到一个座位坐下,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关紧的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狂风,这里像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他趴在冰冷的桌面上,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思绪却如脱缰野马。

“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执着五年念念不忘?”他的低语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黑暗吸收。青春的帷幕后,究竟埋葬了多少未曾启齿的爱恋?在汹涌的人潮中,是否总有人悄然走进你的心房,而你却永远叩不开对方的心门,甚至…浑然不觉?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一双眼睛,带着沉默而炽热的光,穿透时光的尘埃,注视着你的一切。而命运,却在某个岔路口,将你推向另一个灵魂,忘了告诉你答案。于是,便有了这些残缺的、无声的、带着永恒遗憾的故事。

“既然从未遇见…又为何要思念?”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青春里,你遇见一个人,心动了。但错位的时空没有让Ta在相同的节点遇见你。于是,你们明明同处一个世界,却永远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如果没有勇气向前一步,那些思念又该安放何处?即使跨越百年,所有的思念最终也不过随尘土一同掩埋。属于某个时空的悸动,就让它永远停留在那个时空吧。那些关于青春的想象和思念,只有在那个特定的年纪里,才闪烁着最纯粹也最易碎的光芒。

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他起身走到讲台,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映亮了他疲惫的脸庞,也映亮了天花板一角。他发现自己竟能连上网。百无聊赖地打开网页,心却全然不在上面。白天的遭遇如同电影般在脑中回放。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要把这一切写下来。

这天下午收到那个“约会”的地点和时间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汐——这个将他看透,他却对她一无所知的女孩。生活开的这个玩笑太过离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让他不安,却又无法抗拒。无论如何,他还是在下午4:30登上了开往大学城的专线二,那个他已有半年未曾踏足的地方。

一路上,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一生所爱》。为了完成林汐的心愿,他特意借了一个便携音箱。熟悉的旋律流淌,他仿佛看到至尊宝在云层中接住紫霞时,她带着满足与遗憾的微笑:“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然后,她如流星般坠落,只留下永恒的遗憾和痛彻心扉的爱。

在华师站下车,他穿过生活区那片熟悉的茂密树林,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台阶走下,进入内环西路边的一个公交站台。这里的一切都刻着过去的印记。他还清晰地记得,曾经每天跑过大半圈内环来到这里,给她发一条信息。很快,她就会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从那个小台阶上蹦跳着下来,及肩的发丝在晨光中跳跃,笑容比朝阳更耀眼。那时的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然而,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在那年圣诞节的清晨碎裂。他拿着那个没能送出的苹果,在寒风中等待良久,她终究没有出现。他把苹果放在站台旁一棵树下,发出最后一条信息,转身离开。那天是他大学第一次旷课,在冰冷的中心湖畔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回到宿舍删掉了关于她的一切。她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内环西路的华师站离中心湖畔那个他们曾一起看日出的地方很近。几分钟后,顾屿独自坐在了湖边。风很大,湖面不再平静,被吹起层层叠叠的褶皱。那年他一直想以燃烧的朝霞为背景,给她拍一张照片,她却始终没有答应。以至于后来,他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能留下。直到那个平安夜,她说她有了男朋友……他恍然大悟,也终于释然。如今回头再看,他才明白,青春里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或许爱上的并非那个具体的人,而是自己心中精心构筑的爱情幻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或梦中女神。而现实中的那个人,不过是承载了这个幻影的容器。过于投入,最终灼伤的只会是自己。

他打开手机,给林汐发了条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

对方回应:

顾屿…对不起。今天阴云密布,看来不会有夕阳了。这不像五年前我遇见你的黄昏。我们把遇见…改在明天清晨6:30好吗?就在这里,我们一起看一次日出,就像…就像当年你和她那样?

顾屿回复:

你别总活在想象里行吗?我现在早不住大学城了,这么早哪来的车?

林汐回复:

这是你的问题。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如果你不来…那我就继续把你藏在我心里,而你的身份证,将成为我青春唯一的、永恒的见证。

顾屿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想要回身份证,更想彻底摆脱那双无形的眼睛。最终,他只能妥协:

好。明早6:30。

顾屿用了好几个小时,将这一天的离奇经历,一字一句敲进文档。写完最后一行,他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015年10月4日3:26。离约定的6:30还有三个小时。毫无睡意,他呆坐在椅子上。整个教室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幽幽的蓝绿色光芒,映在天花板上,形成一片朦胧而诡异的光晕。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睛,也在黑暗中反射着屏幕微弱的光,像两点执拗的星火。

“那真的…只是想象吗?”就在几秒前他还对此深信不疑,此刻却动摇了。他想起和“她”共度的每一个清晨。那些迎着如火焰般燃烧的朝阳展开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耀眼,足以照亮整个晦暗的世界。那么明亮的笑容,怎么可能仅仅是想象?记忆中的那些清晨,只要有她在,仿佛连阳光都带着华丽的光辉,洒满整个中心湖,湖面跳跃着金色的火焰,清风拂过,火焰便随着波纹蔓延,最终点燃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他看着她在金色的火焰中身影渐渐模糊、消散…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也置身火海。原来,一切终究是幻影。所有的过往都将焚毁,所有的记忆都将化为灰烬。

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再惊醒时,手机屏幕显示:6:01!他猛地跳起,冲向内环路。昨晚何时睡去已记不清,只记得在幻想的火焰中闭上眼,坠入无边的黑暗。他喘着粗气,越跑越快。这场景如此熟悉!两年前,无数个这样的清晨,他都在同一段路上奔跑,奔向那个公交站台,奔向那个承载着他所有幸福憧憬的身影。时间仿佛倒流,他变回了那个青涩的新生,穿着简单的T恤,奔向那个等待他的人…只是这一次,等待他的会是谁?

可惜,预想中洒满大地的晨光并未出现。迎接他的,是愈发狂暴的、仿佛要撕碎一切的台风呼啸!

6:28,顾屿气喘吁吁地冲到中心湖畔约定的地点。狂风几乎要将他掀倒。湖面波涛汹涌,岸边草木狂舞,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乌云如万马奔腾。四下空无一人,只有风的嘶吼。他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

几乎是同时,一条消息弹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立刻拨了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被风撕扯得有些变形的女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喂!我到了!你在哪?我怎么看不到你?”顾屿对着手机大喊,风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我看到你了…顾屿。不用找我。现在,播放那首歌吧…我要听到。”林汐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

顾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便携音箱的播放键。哀婉凄美的《一生所爱》前奏,瞬间被卷入呼啸的狂风,艰难地、断断续续地飘荡在波涛翻涌的湖面上,更添一种末日般的悲怆。歌声与风声交织,撞击着耳膜,让人心口发紧,眼眶发酸。

“我听到了…”林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顾屿…你在湖边坐下好吗?虽然…没有朝阳了…但我还是想和你…静静地在这里坐一会儿…就一会儿…什么也不说…看看这湖…我就满足了…可以吗?”

“好…你出来吧。”顾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妥协。他依言在湖畔冰凉的水泥台阶上坐下,目光投向翻滚的中心湖。湖水像被煮沸般翻腾,浪头凶猛地拍打着岸堤,将几个漂浮的塑料瓶甩上岸边。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角,频率与岸边狂舞的树枝诡异地同步。几只黑色的水鸟惊惶地掠过墨色的湖面,消失在湖心小岛的阴影里。

“那…我来……”林汐的声音传来,最后的字眼却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切断!那声音如此巨大,仿佛就在身边炸开,又像是从手机听筒里传来,震得顾屿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回头!

下一刻,他如同离弦之箭,用尽毕生力气向内环路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后,那首《一生所爱》的歌声,在狂风的撕扯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获得了某种诡异的力量,音量被无限放大,从哀怨的背景音,变成了响彻天地的挽歌!狂风在他身后形成巨大的涡流,卷起漫天落叶和尘土,仿佛要吞噬一切。湖面掀起滔天巨浪,湖畔的树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而,顾屿的耳中,此刻却诡异地只剩下那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的歌声,风声、浪声,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天空的乌云如同沸腾的墨汁,翻滚着,咆哮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向大地,黎明尚未完全降临,黑夜的巨幕已再次拉下!

当他终于冲破树林的阻隔,冲上内环路时,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瞬间凝固!

一辆白色的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歪斜地停在路中央。车头前方十几米开外,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身影,以一种破碎的、了无生气的姿态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暴雨,就在这一刻,如同天河决堤般倾盆而下!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浑浊的污水劈头盖脸打在呆立当场的顾屿脸上,又迅速被更大的雨水冲刷干净。他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和灵魂都被钉在了路中央那个身影上。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地面,却冲不散那迅速晕染开来的、刺目的鲜红。那个身影静静地躺着,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无情摧残后碾入泥泞的白色花朵。她全身唯一一处没有被血污浸染的地方,是那只紧紧攥着的右手。

顾屿颤抖着,几乎是爬着靠近。他无法想象撞击发生时的惨烈,但他能想象到,在车辆向她冲来的那一瞬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保护性地攥紧了手中那张小小的卡片——那张他梦寐以求的、承载了她整个青春执念的身份证。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2015年10月4日,清晨。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肆虐着大学城。顾屿跪倒在血与水混杂的地面上,对着那个他未曾真正遇见、也永远无法再遇见的女孩,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仿佛来自天国的《一生所爱》旋律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被狂风暴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愿意…在最早最早的时光里…就遇见你啊!林汐——!”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奔流,染红了视线。那凄厉的呼喊,如同最后的祭奠,飘散在毁灭般的风雨里。

超强台风带来的特大暴雨仿佛要淹没整座大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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