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而生的变故,令睡意朦胧的陈寿猝不及防。
恍惚睁开眼来,发着血光的手掌正迎面而来,若是挨了这一下,可不得被活生生拍死。
情急之下,陈寿迫不得已翻身,辗转在床榻之下,随即硬木的床板被摁出硕大的窟窿。
然那人不依不饶,见扑空在床,随即覆手打出掌印,掌印发着红光,诡异至极,只是转瞬之间就已来到陈寿身前。
陈寿欲躲,然已避之不及,随即心念一动,丹田那微末的真气涌动,阴寒遍体,寒霜之气凝贯全身,继而本能的交叉双手,护在身前。
掌印接触陈寿的瞬间便一溃而散,化作流动的气息消失不见,余力却把陈寿推到墙壁,稳当的坐在地上。
然冲击的波动,晃动了客栈的墙板,混乱了原本有序摆放的桌椅,就连充当饰品的花瓶也被无辜波及,碎落一地。
而那汇聚在陈寿全身的月华真气也隐匿了踪影,见陈寿如此狼狈之相,来人面上得意,俨然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强大的撞击力,让陈寿胸闷的有些难受,心中意动,掐念着【役尸咒】。
白煞和铜尸还在赶来的路上,看来要拖他一拖。
同时心中定论,以后不管在哪,都不能让白煞远离他三尺的地方。
这时抬起头的陈寿,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浑身麻布烂衫,头发裹在青色头巾里,虽有意拉低,却也挡不住他那煞白的面色。
且双眼之中,竟有着怨恨的同时夹杂着窃喜。
陈寿搜索着记忆,然印象中却没和此人有过交集。
“我与阁下有何仇怨,以至于在睡梦中痛下杀手!”
来人自是听出陈寿话中的暗意,无非就是说他不守江湖规矩,在睡梦中偷袭。
但是规矩,呵!有什么用?最没用的就是规矩。
对此他嗤之以鼻,懒得理会,但要说仇恨。
说起这个,他看向陈寿的目光已变得不善。
想起那个让自己最难忘的夜晚,他恨不得生吃了眼前的罪魁祸首都不解气。
想着那晚受的苦,想起那夜遭的罪,他的心里就不好受,仿佛间眼神失去了怨恨神采,竟生出了对自己凄惨遭遇的悲戚之色。
在陈寿愕然的目光中,他面目变幻无常,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让陈寿一时间难以言表。
然他似走脱了自我沉浸在情绪中的困境,他终于发起狠来,直视陈寿。
“有何仇怨?大了去了!”
若不是陈寿真不认识这人,单他这绝伦的表情,和对他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恨意,陈寿都信了。
陈寿又感应了一番,心道:快到了,这人脑子看起来不大灵光,再拖他一会儿。
随即陈寿一脸自我懊悔:“能不能细说一下,我何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叫我死的明白些。”
伤天害理的事倒是没做,但伤他害他的事,却是大做特做。
直到看见陈寿那满是悔恨的神情,他心中方才舒服一些。
但又想起那晚,自损精血而逃,徒手爬地之痛,丹田阴寒之伤,愤恨而道:
“若不是你,我岂会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又怎么差点曝尸荒野,以至于亏损精血被仇家追上,如今又被官府追拿。”
“都是因为你,若那晚没有你,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那似咆哮的吼声,发泄出心中的憋屈,但仍觉得心中不爽利,最后直接揪着陈寿的衣领,将他径直提溜起来。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认错人了。”
陈寿握着他抵在胸前的手,企图缓解呼吸的困难,同时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白煞快到了。
“不可能,变成鬼我都记得你!不止是你,还有那个趁我受伤,无缘无故袭击我的白衣女子,你们两个谁都逃不掉!”
“杀了你,我再去寻他,即便将你们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话到此时,陈寿方才忆起这人,正是数日前在荒郊死尸客店,被白煞重伤遁逃之人。
看来此人这几日已养好伤势,只是不知何时被他盯上,陈寿细细想来,应是刚进入镇子的时候。
若其他时间,黑猫小灵和白煞定有所发觉。
看着陈寿半挣扎的表情,他桀然笑着,心中对苦难稍有缓解。
继而,手掌高举,对着陈寿的脑门,满面肆意的笑着。
“去死吧!”
眼见红光乍现的手掌就要落下,陈寿心道:来了,快些,再快些!
“师兄!”
“你真的在这里!”
而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满是惊喜的声音传来。
闻听此音,那人高举的手掌僵硬,满目的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惊讶。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清门口那满是欣喜的熟悉人影,身心一震。
一时间整个人清晰可见的颤抖,甚至有一些慌乱,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师,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道成师兄那久别的面容,来人满是重逢的喜悦。
“师傅许我下山了,我特意来寻你,早上我就感觉到了师兄就在附近,刚在楼下听到师兄的声音,我就赶紧跑来看看。”
“倒是师兄你,说好等你名震江湖,就来山上接我。可是我在山门坐了两年多,没有一点师兄的音信,我以为师兄忘了答应过道初的事情呢。”
道初说到最后满是委屈,但言语中的那切切思念,却让他师兄道成听得心有感触,满目泪花。
“怎么会呢,师兄没忘,一直记着呢。”
“师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闻听此言,道初开朗的笑着,随即疑惑看着师兄,及被师兄挡住的那人。
道成慌乱的松开攥着陈寿衣领的手,随即走近道初,边走边想,而后双眼一亮道:
“哦,没什么,我们在切磋呢,今日修炼上得了新的感悟,特来找……”
说到求助的目光最后看向陈寿。
陈寿看见来人有些眼熟,继而想起来早上在镇子遇到的少年,且听两人话中似有隐情,会意的陈寿稍有所缓:“陈……”
而已飘然而至的白煞,陈寿虽让他先别现身,却也依旧就守在窗口,以伺机而动,然他自己也是不着痕迹的向窗户靠近。
“……哦,瞧我这记性,特来找陈兄,切磋一番。”
道成说着,上前扶着许久未见的师弟,眼中真情流露,回忆里满是未下山时,整日追在身后喊着要随他下山的小人影。
“噢~~”
道初似有所明悟的点头,只是心中奇怪他们切磋怎么把房间弄那么乱,而师兄穿得更奇怪。
随即看清师兄身后那人,道初双眼睁大,这人他是记得的。
“咦~恩公!”
“恩公,原来你和我师兄认识啊!”
道初惊喜的说着,反倒让他师兄道成摸不清头脑,疑惑看向陈寿。
缓和过来的陈寿靠着窗,温声道:“算是不打不相识,对吧……”
说到一半,回望道成,道成见此稍有迟疑,却还是道:
“道……道成……”
陈寿恍然的说着:“哦~是吧,道成师傅,瞧我这记性,怎么也忘了。”
道初见此,想到恩公还不知道自己名字,也是连忙说道:“我叫道初!”
陈寿笑着回应,继而是想到了什么,凑上近前来:“那道初想不想看看,我与你师兄是怎么切磋的?”
“想!”
道初目光变得更加清澈,满怀期待的来回在二人身上游走。
而道成这下更加搞不懂陈寿想干什么,只微皱眉头,看着陈寿。
然不待他有反应,陈寿已经贴身上前,结实的一拳打到他的胸膛。
道成不可置信的站起,瞪着陈寿,眼中又燃起了愤怒。
“唉呀,道成师傅,切磋呢,别分心啊!”
说着的陈寿又扭着手腕靠近,这时道成哪还没明白陈寿的意思。
当即侧身躲过,然却被陈寿拉着手臂,扯到身边,在其耳边低语着。
“道成师傅,你也不想让你可爱的师弟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吧。”
心有愤恨的道成闻听更是怒气冲天,然说完的陈寿又给了他一拳。
咬碎了后槽牙的道成只能瞪着眼,将憋屈再次吞入腹中,心中苦不堪言。
客栈的房间里三人坐着。
道初是开心的,他虽不明白师兄和恩公的切磋,为何会像后山的猴子打架。
但他能看到师兄真的很开心。
还有他下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给他买包子的好人。
陈寿心情也是愉悦的,不管什么时候徒手揍人,总是能完美的令人身心愉悦。
虽然这样做法不对,但礼尚往来嘛。
唯有道成,斜靠在床边,此时的他痛并快乐着,脸上有着明显的指痕,是刚刚躲避时不小心挨到了陈寿的手。
他目光没有丝毫感情看着陈寿,无神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当对上道初那清澈明亮的双眸,又回归和善。
道成就那么坐着,如果可以,他想动手,直到见陈寿走向房门,他才站起身来。
“你不能走。”
然陈寿看也不看,只当未闻,道成却是更快一步拦在门前。
陈寿自然知道道成拦着自己为了什么,且他也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
但摆明态度的道成显然不想就让陈寿这样一走了之,否则他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撒给谁。
然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客栈通向二楼的木梯上,且脚步声杂乱中有序。
原本眼神交互的两人齐刷刷看向楼梯处,就连看着两人好笑的道初也是睁大好奇的双眼,偏过头来看着。
只见一队身着黑底红边鳞甲戴着恶鬼面具之人,自木梯出鱼贯而出,其胸甲前皆纂刻鲜红的‘夜’字,人人单手握着腰后横刀,将站在门前的陈寿,道成二人围堵在中间。
而在这些人的身后,走来一人,身着同样装饰,只是胸甲的‘夜’字,带了一圈金边。
其人身姿挺拔飒爽,只是不同于其他人伟岸,却多了几分曼妙。
这些人的打扮陈寿见过的,也一直记着,只是不知这牧夜怎么将他围起来做甚。
不同于陈寿的古怪,道成看见这些人出现,面色微变,显然是知晓这些人来此的目的。
待为首之人来到近前,看着门前及屋内三人,不由分说道:“拿下!”
声如黄鹂衔刀,清爽动听,却又不失威仪。
“哎,我不认识他!”
见两个着甲之人,上来就要反压他的胳膊,陈寿连忙开脱。
他自己没犯事儿,陈寿自是知道,屋里的小道初面善心纯,也不像无端生事的。
既如此,那这些人十成是来捉拿道成的。
“少废话,带回去。”
不明就里的陈寿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扣了起来,虽非他所愿,却也无以奈何,只能先看看究竟是为何事,再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脱身。
道成面色挣扎,纠结再三也放弃了抵抗,只担忧的看了一眼道初。
许是道初的模样天真烂漫,看着就不像歹人,牧夜之人也只是将他从座位上抬了起来。
直到被抬到门外,小道初的眼中还满是惊奇,以前在山里他哪见过这场面,此时的他好奇心,强过了即将降临的未知恐惧。
陈寿自知不用多说什么,他见过牧夜行事,既然能找到这里,定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随即命黑猫小灵和白煞带着三具铜尸远离,但也无需太远,只要能跟上就行。
这个时候给牧夜的发现陈寿炼制的尸体,那他不用说静观其变了,直接就是给全镇人观他人头落地。
随即他们在客栈前看热闹的众人围观中,被带回了最近的县衙。
随即跟随看热闹的他们也是一哄而散,而客栈掌柜,只能满脸肉疼的看着那满地狼籍的房间。
明江府,天台县县衙。
县衙的牢狱有些老旧,且发酸和发霉味四处飘散,隐隐约约中还有一股腐败的味道。
他们的待遇很不错,被关在同一个单间内。
道成扒着牢狱的木栅栏,脑袋紧贴上去,静默等待着。
道初也是如此,只他不过是新奇的打量着牢狱里目所能及的地方。
而陈寿靠在最里坐着,心想要不要想办法破开牢门,然后趁机出逃呢?
反正他住在深山老林,也不怕官府缉拿他。
而这时,看不见尽头的牢狱走廊,有一人踏步而来。
她每一脚落下,都似踩在三人的脉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