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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薛蟠哆嗦着嘴唇,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像个被吓破了胆的孩子。

他猛地推开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躺椅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就要往外冲,“快!快备轿!回府!我要见我娘!”

他肥胖的身体撞翻了旁边的矮几,果盘、点心碟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厅堂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薛蟠粗重惊恐的喘息和他慌不择路的脚步声,还有地上那个精神崩溃的伙计,兀自喃喃着“鬼…鬼打墙…阎罗殿…”

薛府,荣庆堂。

檀香在错金博山炉里静静燃烧,青烟袅娜,却驱不散这花厅里凝重的寒意。

薛姨妈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蜜蜡佛珠,珠子拨动得极慢,指尖却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薛蟠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早没了往日的跋扈,肥胖的身体缩成一团,还在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眼神空洞地盯着地上繁复的团花地毯,仿佛那上面正流淌着“鬼打墙”里的血河。

宝钗坐在母亲身侧,素来沉静如水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层寒霜,眉头紧蹙,手里一方素白的帕子被无意识地绞紧。

“全…全军覆没?”薛姨妈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是在确认一个荒诞的噩梦,“不仅是松儿,就连应天府的人…威远镖局…还有那些江湖人…一个都没活?”

“没…没有…”薛蟠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带着哭腔,“派去的伙计…吓疯了…嘴里就念叨…鬼打墙…石头木头飞…血…到处都是…黑云岭…是阎罗殿…松堂弟也成了串糖葫芦,娘!那冯渊…他不是人!他是妖孽!是来索命的鬼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是纯粹的、被吓破了胆的恐惧。

宝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保持着冷静,却比平日低沉许多:“哥哥,那伙计的话,恐是惊惧过度,未必尽实。然黑云岭能一口吞掉百多号人,就连松哥哥也丧身黑云岭,他们绝非寻常草寇。那冯渊…”她顿了顿,这个名字如今听起来都带着一股邪气,“还有那甄英莲…此事背后,绝不简单。”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寻常土匪,岂有这等手段?”

薛姨妈闭了闭眼,手中佛珠捻动得快了几分,仿佛在祈求佛祖的护佑,又像是在极力镇定心神。

再睁眼时,眼中已带上了一种属于豪族主母的、被逼到墙角的狠厉:“蟠儿惹下的祸事,泼天的干系!这已不是丢货丢人那么简单!这是在打我们薛家的脸!打你舅舅王子腾的脸!打我们四王八公一系的脸!”

她猛地将佛珠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檀木珠子跳了几跳。

“区区山匪,敢如此猖獗,背后定有倚仗!或是哪家对头暗中扶持,或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忌惮,“或是真出了什么搅局的妖孽!无论是什么,都留不得了!”

薛姨妈挺直了背脊,那属于金陵薛家主母的威势在恐惧的催逼下反而显得更加凌厉逼人。

她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面无人色的大管家薛福,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薛福!立刻,马上!备下重礼!用最厚的薛家帖子,给我递到北静王府别院去!就说…金陵薛氏,有泼天冤情、塌天大祸,关乎四王八公体面存续,泣血恳请水溶王爷垂怜,施以援手!请王爷…务必调遣京营精锐!务必将那黑云岭,给我彻底荡平!鸡犬不留!”

“是…是!太太!”薛福声音发颤,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薛姨妈的目光重新投向门外沉沉的天色,那里仿佛凝聚着黑云岭的阴影。

她捻起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忽的她站了起来,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薛宝钗看着自己娘亲,冰雪聪明的她猜出了母亲的想法,“娘亲,您是要亲赴长安么?女儿愿意陪母亲一起去长安!”

“也好,你比你哥那夯货伶俐的多,有你在,为娘的长安之行也能轻松些!”薛姨妈有些欣慰的看向自己的女儿,哎,这个女儿要是个男儿就好了,就不会像薛蟠那样老给自己惹事。

薛姨妈顿了顿,又望向黑云岭方向,下定了决心,既然你们敢招惹薛家,那就让尔等瞧瞧金陵四大家族的手段,哼,管教尔等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这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匕首,悬在了黑云岭的上空。

四王八公的庞大机器,终于被彻底惊动,露出了它狰狞獠牙的一角。

风暴,才刚刚开始。

半月后,天朝京师长安城。

长安城的六月,天光白得晃眼,蝉鸣聒噪,如无数细密的针尖扎着人的耳膜。

然而此刻端坐在北静王府“澄心堂”内的薛家太太,却只觉周身浸在腊月寒潭之中,连指尖都冻得麻木了。她面前紫檀条案上那方打开的锦匣,像一张无声咧开的、狰狞的血口,里面那件残破的玄色箭袖战袍,前襟已被暗沉发黑的血渍浸透了大半,凝固的血块板结成硬壳,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铁锈与腐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这是她婆家侄儿、薛家旁支得力子弟薛松的遗物。

血衣旁,静静躺着一枚边缘染血的铜牌,上面阴刻的“应天巡防营副尉松”字样,此刻显得格外刺目。

薛姨妈早已哭哑了嗓子,往日保养得宜的脸上泪痕狼藉,脂粉糊成一团,鬓发散乱。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几次要触碰到那冰冷的血衣,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

“王爷…王爷啊!”她猛地扑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您要为我们薛家做主啊!那黑云岭的贼寇…他们不是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松儿…我可怜的松儿,还有他带去的应天府衙役…全…全填进去了!薛家的脸,朝廷的脸,都…都被他们踩在烂泥里了呀!”

悲恸绝望的呜咽断断续续,破碎不成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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