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在朝堂上对辽东战局稍有了解的官员,刹那间脸色煞白,惊出一身冷汗。
惊呼声与议论声,在原本肃静的广场上迅速扩散开来。
“天啊,莫非……莫非又要重演一次庚戌之变?”一名老臣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惊惧。
庚戌之变,那可是嘉靖二十九年六月的一场噩梦。俺答率军犯大同,总兵官张达、副总兵林椿皆战死沙场,随后敌军破关,兵临京师城下。
“噤声!朝堂之上,慎言。”身旁同僚急忙拉扯他的衣袖,神色慌张。
“该死,辽东总督王之臣何在?如此重大军情隐患,为何不来报,臣要弹劾其渎职误国。”一名武官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气愤填膺,双手紧握成拳。
当下的皇极殿广场顿时乱作一团,嘈杂声此起彼伏。毕竟这并非是杞人忧天的推演,而是真有可能发生,且一旦发生后果将不堪设想的事情。
“肃静,肃静。”这时,负责朝会记录的监察御史,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维持纪律。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内阁首辅黄立极,已与其他几位重臣交换了眼色。
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说道:“陛下明见万里,此事实乃军国至要,容臣等此事下朝之后,召集兵部、五军都督府,详加议处之后,必当具本上奏,恭请圣裁!”
“准!”朱由检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言。
他心中清楚,自己能做到预警已经发出,至于如何调兵遣将,加固边防,现在只能把这些交给臣工们去处理了。
他初登皇位,对许多事情还处于摸索阶段,需要依靠这些老臣来稳定朝局。
混乱稍息,礼部侍郎孟绍虞瞅准时机,按既定流程出班奏到。
“启禀陛下,今陛下荣登大宝,周王妃性情淑均,母仪天下,可即皇后位,以正宫闱。另后宫嫔妃稀少,为固国本安朝局,伏请陛下选妃充实掖庭。”
朱由检闻言,对于前一部分完全没有异议。毕竟王妃在自己登基时,有所助力,自己确实欠她一个承诺。
可现在选妃,会不会太早了?他沉吟片刻后说道:“周王妃册立为皇后,着礼部即刻拟诏,颁布全国,至于选妃……”
朱由检目光扫过御阶,“国事维艰,不宜靡费,待来年崇祯改元后再行采选,暂择二三人即可。”
说完,他话锋一转,声音也变得沉重:“朕之生母刘氏,孝纯仁厚,慈恩难忘。不知礼部对此有何奏议!”
自己登基称帝,为生母正名追尊,以彰显自己的孝道,也是确立自身法统所在。
孟绍虞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本来还想就选妃之事争议一二,此刻却被追尊一事,搞得慌了神,毕竟这可和自己所奏之事不符。
这时,一直在队列的礼部尚书来宗道,不得不出班奏对:“启奏陛下,追尊圣母之礼,此事议程,礼部正在商谈中,明日承报。”
朱由检知道自己逼得太急,以现在议事的速度,还早的很。
刚刚自己就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估计他们也无心奏事,当下也没有心情继续,只能颔首道:“准奏,即刻商议。”
说完就用眼神看向王体乾,而王体乾心领神会,立即出声说道:“奏事毕!”
“陛下,臣山东道御史吴尚默,有事启奏!”
突然一个呼喊,打破了寂静,让离开御座的朱由检脚步一顿。
“臣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魏忠贤,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请陛下明察,诛此国贼!”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整个广场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那跪伏在地的身影——吴尚默。
更有看着在御阶之下,那成为风暴中心的魏忠贤!
魏忠贤脸色唰的惨白如纸,新帝登基首次,自己朝会就被人弹劾。
本来就因为天启帝的驾崩而提心吊胆,没想到在散朝之时,竟然还有人不长眼地给自己添堵。
魏忠贤慌忙出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的说道:“陛下明鉴,奴婢忠贞体国,一片忠心,苍天可鉴,此皆是奸人构陷,血口喷人呀陛下!”
朱由检没想到这第一次朝会,就有人出班弹劾魏忠贤,也是大感意外。
但是这可不在昨天交给自己奏本上,这是东林党的试探性进功?还是临时起意?
朱由检思索片刻后说道:“司礼监何在,此奏折可是今日议程。”
王体乾听到之后急忙说道:“陛下,此事不在今日朝议。”
“魏公公侍奉先帝,为国操劳,岂会如此,吴御史,朝堂之上,岂容妄言构陷?都退下。”
朱由检说完不再耽搁,朝着龙舆走去。此刻绝不是处理魏忠贤的时候,朝局初定,需要先稳定各方势力,再徐徐图之。
而王体乾也不敢耽误,急忙说道:“退——朝——!”
等到朱由检的仪仗队消失在视线中。那凝固的空气才轰然炸开。
魏忠贤猛的从地上爬起,他几步冲到吴尚默面前,双目赤红恶狠狠的说道:“好,好的很呀!咱家就在这里,你就敢胡言乱语,是欺咱家的刀不锋利吗?”
“哼!”吴尚默毫无惧色,直言道:“魏忠贤,别人怕你,本官可不怕你,本官为民直谏,何惧尔等。”
“好呀,好呀!”魏忠贤怒极反笑,没想到这群清流文官,就这么容不下自己。
新皇才刚刚登基就给自己下马威,此仇不报,他魏忠贤还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吴尚默的同僚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两人隔开劝离,直到两方人马都消失在宫门甬道,众人长长嘘出一口浊气。
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崔呈秀,走到魏忠贤身边,低声劝道:“魏公公息怒,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刚刚从外地升上来的愣头青,还不知道厉害。”
魏忠贤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瞪了崔呈秀一眼,终究强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猛地一甩蟒袍衣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崔呈秀碰了个软钉子,脸上也有些讪讪。他此刻也顾不上安抚魏忠贤,林丹汗身死、漠南生变,辽东局势陡然凶险,内阁与兵部还等着他去商议对策。他只得匆匆向周围几位重臣拱了拱手,也快步离去。
一场本该载入史册的新帝初朝,就在这混乱、对峙的暗流中,草草落幕。
意犹未尽的官员们,这才三三两两散去,低声议论着方才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