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孙承宗离任之时,已经身居阁臣之位。
自己虽然可以一纸诏书急召回京,但如此一来,未免显得对这位老臣不够重视!
现如今通过经筵之事,借黄、张二人之口提出,自己再顺水推舟,不仅全了礼数,更将自己从这旋涡中脱身,得以暂避锋芒。
殿内沉寂未久,王体乾的身影便匆匆出现在殿门口,躬身低语:“启奏陛下,魏忠贤殿外求见。”
黄立极与张惟贤何等精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识趣地躬身告退,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光影交错之中。
魏忠贤行至乾清宫门,看见黄、张二人离去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疑云,但此刻他怀揣要事,无暇深究。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那身上的蟒袍,迈着略显急促步伐走进乾清宫。
一进殿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金砖上。
魏忠贤他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哽咽道:
“陛下!陛下明鉴啊!那吴尚默竖子血口喷人,构陷奴婢!奴婢惶恐万分,回去后立刻严查手下,绝无此等悖逆之事!奴婢……奴婢情愿辞去东厂提督一职,以死明志,求陛下还奴婢一个清白!”
朱由检见到魏忠贤上来就行如此大礼,还以为魏忠贤察觉出什么了?
待听清其哭诉内容,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回实处,暗自庆幸虚惊一场。故作关切的说道:
“魏公公何须如此!快快请起!魏公公多年侍奉先帝,先帝曾言忠贤可计大事,而且朕刚从大伴徐应元处得知,公公劳苦功高。朕正欲倚公公为国之柱石,共度时艰呢!”
他目光转向王体乾,“王大珰,还不快扶起魏公公?”
魏忠贤闻言,眼中瞬间射出狂喜的光芒!徐应元!果然没白费那些年在赌桌上输给他的银子!竟还记得这份“情谊”!等出宫后定要重赏徐应元。
王体乾心头疑云密布——徐应元带涂文辅那次蹊跷的觐见,绝非寻常。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依言快步上前,搀扶起魏忠贤,甚至殷勤地替他拂去蟒袍下摆沾染的微尘。
心中却思索道:魏忠贤啊魏忠贤,幸好陛下的心眼子全用在你身上,若非如此,自己哪能平安落地!
“奴婢叩谢陛下隆恩!奴婢万死难报!”魏忠贤顺势起身。
他稳住身形,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折,双手举过头顶,说道:
“启禀陛下!奴婢近日得报,国丧期间,竟有众多官员不思哀悼,于下朝之后聚众宴饮,酗酒妄议朝政!此等行径,藐视朝廷法度,亵渎皇家威严,实乃大逆不道!尽在此奏之中,伏乞陛下圣裁!”
朱由检微微抬手示意。王体乾立刻上前,如同接过一块烫手山芋般,从魏忠贤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密折,呈至御前。
朱由检展开奏折,目光随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缓缓移动,当“陈继儒”三个字刺入眼帘时,他捏着奏折边缘的指节骤然发白!
陈继儒!此人莫非想做第二个汪文言?天启初年,汪文言勾结东林,内外串联,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然而更疑虑的是,魏忠贤为何要将这份名单递到自己面前?
有些隐秘的聚会,都被魏忠贤知道!这究竟是示忠的投名状?还是警告?
朱由检抬眼看向阶下侍立的魏忠贤,声音听不出喜怒:
“魏公公,依你之见,不知此事当如何处置?”
魏忠贤精神一振,以为时机已到,立刻搬出天启朝的老办法,杀气腾腾道:
“启奏陛下!此等藐视国法的狂悖之徒,按律当严惩不贷!应即刻锁拿下狱,交东厂与锦衣卫严加审讯,揪出幕后主使,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朱由检听完,心中却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魏阉,此刻还在四处树敌!
不过那些官员也着实可恨,国丧期间竟敢如此放肆,是该敲打一番。
“嗯。国丧期间,行止失仪,确属不该。不过……”他话锋一转,“此事就交由内阁首辅黄立极去办吧。着内阁票拟惩戒之策。若再有犯者,一并从重论处,绝不姑息!”
交给内阁?!这与他魏忠贤预想的计划简直南辕北辙!
证据确凿,他本想借此掀起腥风血雨,将那些碍眼的“清流”连根拔起!
陛下竟如此轻描淡写,将他交给内阁,那这官官相护有何用?
正想开口但是看着朱由检,只好一脸不甘道:
“奴婢……遵旨!”
待到魏忠贤的身影消失在乾清宫门外,朱由检默然片刻,缓缓从御案上拈起一份无关紧要的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转向侍立一旁的王体乾。
“王大珰,”朱由检的声音不大,却入王体乾耳中,
“你说……魏忠贤这耳目,何以如此灵通?这满朝文武,下朝之后的行踪密谈,都逃不过他的掌握?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王体乾脑中思绪电转,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声轻哼从御座上传来,他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地回禀道:
“陛下明鉴!魏公公身为提督东厂太监,其职分本就包含监督锦衣卫之责。宁国公魏良卿,更身兼南镇抚司指挥使,于锦衣卫内部,亦有督察北镇抚司之权。此乃制度所定!”
“再者,锦衣卫日常刺探所得情报,按例皆投递于东安门内东厂,由魏公公亲自接收、筛选、批阅后,方可择其要者,呈送御前!除非……除非是关乎社稷存亡、十万火急之绝密军情,锦衣卫指挥使方可持‘飞鱼符’,得蒙圣恩,直奏天听!此乃祖宗成法,奴婢不敢妄言!”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紧蹙的眉头随着王体乾的讲述,一点点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并非锦衣卫上下尽成魏阉私兵,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制度赋予的权限,又在关键节点安插心腹!
这让他心头的巨石稍稍松动,情报系统尚未完全被其掌控,只要制度根基未烂,便还有改造的机会!
他再次审视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王体乾。
魏忠贤昔日权倾朝野,这里面肯定有天启帝的信任,但王体乾掌司礼监印信、涂文辅握御马监兵权,亦是制衡。
这深宫朝堂之中,果然处处是牵制,步步是玄机。
朱由检意味深长地看了王体乾一眼,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道:
“嗯。有劳王大珰解惑。司礼监事务繁杂,你先下去处置吧。”
——
《明史・职官志》载:“东厂之属无专官,掌刑千户一,理刑百户一,亦以锦衣卫官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