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赵家家丁们,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庄头瞬间身首分离,滚烫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他们手中的棍棒锄头“哐当”、“哐当”掉了一地,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吓尿了裤子,瘫软在地。
围观的村民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那老军户也吓得浑身哆嗦,但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压抑多年的快意和解气!
左梦庚看都没看那具尸体,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群吓傻的家丁:“尔等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滚回赵家庄,告诉你们东家:三日之内,将侵占南阳卫之所有田契、历年所得田租账册,送至参将署!少一亩,迟一刻,赵福贵便是榜样!滚!”
“是!是!谢参戎不杀之恩!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家丁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丢下武器,头也不敢回地朝着赵家庄方向狼狈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有道是家丁也分品类。边军武将,尤其是世代将门的家丁,那是大把银子与平日恩义互相叠加,再花费长时间培养训练而成,一个个都是为了家主能豁出命去、如狼似虎的狠人。
豪门奴仆,虽然也叫家丁,实际不过是待遇略好的帮闲,狗仗人势倒是熟门熟路,真要见个真章,又有几个肯真心卖命的!
郝效忠是左良玉的家丁,赵福贵是赵家的家丁,可郝效忠如果不是知道左梦庚要用鲜血震慑人心,方才根本不必亲兵动刀,他直接一个单手锁喉,就能像捏鸡仔一样捏死赵福贵。这就是差距!
左梦庚转向清丈队,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重的分量:“继续丈量!钉桩!画线!登记!凡属卫所屯田,无论现在是谁在种,地界给我钉死了!一块都不能少!”
“是!”清丈队的书吏和士兵们精神大振,声音格外洪亮。刚才的恐惧被铁血的震撼和将军的强硬所取代,动作也麻利了许多。天枢营士兵更是挺直了腰杆,警戒的目光更加锐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赵家庄庄头赵福贵因阻挠清丈,被南汝参将左梦庚当场斩首示众!悬首界桩!赵家被勒令三日内投献田契账册!
这消息像一颗炸雷,瞬间在南阳府的地方豪强、士绅、以及那些侵占了卫所田产的既得利益者中炸开!
恐惧、愤怒、惊疑、算计……种种情绪在暗流中汹涌澎湃。有人开始连夜烧毁旧契、修改账目;有人紧急派人四处打点、寻求庇护;也有人咬牙切齿,开始密谋串联……
左梦庚回到凉棚坐下,端起亲兵奉上的粗茶喝了一口,神色如常。
赵恪忠低声道:“少帅,赵家虽然不算什么世宦豪门,但也在南阳盘踞多年,树大根深,与府县官吏,甚至藩司(布政使司)、臬司(按察使司)多有勾连。此番雷霆手段,恐引其反扑,或串联其他豪强,甚至勾结……”
“勾结流寇?或者向熊文灿、乃至朝廷告状?”
左梦庚放下茶杯,目光投向远处赵家庄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冷峭,“让他们来。本将正愁没有足够的‘逆产’来犒赏将士,没有足够的人头来立威!”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赵恪忠,传令下去:今日参与清丈之天枢营将士,每人记一功!待新田清丈完毕,按军功大小,优先授田!
告诉他们,本将刀下的地,就是给他们安身立命、传于子孙的基业!想要地,就用命跟着本将去争!去守!”
“诺!”赵恪忠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领命。他深知“军功授田”这四个字对乱世中渴望安定、渴望土地的士兵们意味着什么!那是比金银更实在、更能凝聚军心士气的无上激励!
左梦庚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钉下崭新界桩、即将回归“军产”序列的良田,以及那根悬挂着狰狞首级的木桩。
土地问题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了。在这个时代,要想有更多人肯跟随自己,要么给钱,要么给地。
但大明严重缺乏贵金属,尤其是流通中的贵金属,而西班牙人现在又正严格控制白银向大明流入,所以钱是不容易搞的。那除了搞地,他左梦庚还能拿出什么来激励手下士卒效命?
淳朴不代表愚蠢,好处没拿到,谁肯给你卖命!自领军棍能让将士们一时受到震慑、生出感佩,但这些当不了饭吃,更传不了子孙!
只有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给他们地种,让他们从此之后“有恒产”,才能长期将他们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下一处。”他翻身上马,声音平静无波。
马蹄声起,清丈队紧随其后,如同一个沉默而坚定的楔子,在无数双或惊恐、或怨恨、或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朝着下一块布满荆棘与暗流的“无主”之地,坚定不移地扎了下去。
丈量土地的绳索,此刻亦如同丈量着人心向背与力量消长的准绳。
当然,他今日杀人,也并不只是为了夺回一个“下阳屯”——若只是如此,郝效忠也能杀,何必他亲自来?
他此来,表面是追回军田,实质是主动制造冲突契机。南阳地方势力——无论豪强、士绅、卫所旧官僚还是河南、湖广的各级衙门,利益纠葛一定是盘根错节的,侵占军田必然只是冰山一角。
因此,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和雷霆手段,将南阳旧势力彻底打碎、重组。
他以“侵占军资、图谋不轨”为名,高举“奉旨整饬”大旗,斩杀赵福贵,就是投下的巨石,必然激起强烈反弹。
而他的目的,就是让所有潜在的、对他扎根南阳构成威胁的反对者主动跳出来,然后利用军权、大义名分和新练之兵的锋芒,进行一场合法化的、精准的外科手术式打击。
他当然可以换一种方式,如暗中查访、温水煮青蛙等等,但如今这样快刀斩乱麻的效率却要高得多!
离甲申之变也没几年了,他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来磨!至于打击所得,则将进一步充实他的根基。
至于熊文灿,至于朝廷……左梦庚当然知道熊文灿对他暗藏不满,也知道朝廷对他既用且防。可他就是要通过这种看似鲁莽,实则精准的强硬,向各方传递明确信号:
我有能力在南阳说了算,能镇压地方,能高效“整饬”——这是能力!
我的核心利益不容侵犯,谁敢碰,赵福贵就是下场——这是底线!
我能提供朝廷最缺的东西:稳定的后方和剿贼的兵力,但这“稳定”和“兵力”是以我的方式运行得来的!你熊文灿也好,朝廷也罢,若想摘桃子或过度掣肘,你们代价巨大——这是价值!
前两者随时可见,无需他左梦庚再去自证,至于后一者嘛……就要看中原这群叛军叛将能掀起多大风浪,以及谷城那位“八大王”五月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