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鼎:1638 第35章 虚与实(下)

作者:云无风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6 22:3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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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县,曹家庄园。

与南阳城外的肃杀不同,曹家庄园内依旧透着世家大族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暖阁内,炭火依旧温暖,上等龙井的清香悠然弥漫。

曹凤翀端坐主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丝不苟。他刚刚送走了张献忠再次派来的那位年轻义子,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此刻,他正听着管家汇报南阳方向的最新消息。

“……二爷,探子回报,左梦庚确已率军离开南阳,打着‘征讨信阳余孽’的旗号,沿官道向东南去了。看其军容,队列倒有几分模样,但主力皆是新募之卒和降兵,人数约莫四千,其中战兵不足两千,余者皆是押送辎重的军户民夫。”老管家躬身禀报。

“哦?当真去了信阳?”曹凤翀眉头微挑,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微光,“好,好啊。年轻人,到底是气盛。刚胜了一场,就敢以疲敝之师,远征马进忠、李万庆的老巢?

呵,他还真当自己是孙吴再世、武穆重生了?就信阳那般地势,便是他老子左良玉亲往,我看也未必好打,就凭他这毛头小子……”

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带着智珠在握的从容:“让他去碰个头破血流吧。最好与马进忠、李万庆拼个两败俱伤。如此,这豫南的棋局,才更好落子。八大王(张献忠)那边,对南阳这块肥肉,可是也惦记着呢。”

他放下茶盏,悠然道:“至于我们曹家,只需稳坐钓鱼台即可。他左梦庚就算知道李万庆来过又如何?无凭无据,他敢动我曹家?我曹家世代簪缨,在士林、在地方,岂是他一个武夫能随意拿捏的?他若真敢无礼,自有御史言官的口诛笔伐等着他,熊文灿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况且……”

曹凤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老子左良玉,此刻怕是正被朝廷催逼着南下,自身尚且焦头烂额,岂会容他这儿子在后方肆意妄为,得罪整个豫南士绅?年轻人呐,锋芒太露,终非福气啊。”

老管家连连点头:“二爷明鉴。只是……那左梦庚行事,颇不按常理,且手段酷烈。彭家之事,便是前车之鉴。我们庄内,是否还需加强些戒备?”

“嗯,你说的也对,谨慎些总是好的。”曹凤翀微微颔首,“让护院庄丁们打起精神,各处门户守好。再派几个机灵的,远远盯着通往南阳的官道,若左梦庚有回师的迹象,立刻来报。不过,他既已奔信阳而去,没个一两月的光景,怕是回不来的。等他回来时……这世道,或许便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曹凤翀的算盘打得极好。他自觉看透了左梦庚的冲动和局限,也把握住了乱世中世家大族左右逢源、待价而沽的精髓。他甚至在盘算,等左梦庚在信阳碰壁,或者与北上的左良玉汇合后,自己该如何以“地方贤达”的身份,与新主谈判,为曹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八大王虽然能战,也惯会磨砺新兵锐卒,但却素来不善治理。如此一来,他岂能不需要我曹凤翀这等人杰?届时,南阳的粮食、棉布生意,独山的玉矿,白河的码头……这些,终究是需要有人来经营的。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品着香茗,谋划着未来之时,一场灭顶之灾,正以远超他想象的速度,从他以为足够安全的方向,如同雪崩般汹涌而至!

左梦庚的大军,在王铁鞭游骑的遮蔽下,如同幽灵般急速穿行在通往唐县的乡间道路上。沿途遇到的行人商旅,皆被王铁鞭的人马迅速控制,集中看管,严密封锁消息。

当曹家庄园那高大坚固的坞堡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赵恪忠率领的天枢营前锋,已经如同无声的潮水,在曹家庄外围的田野、树林间迅速展开。

这座曹氏经营数代的根基之地,并非寻常大户的宅院,而是一座实实在在、依地形构筑的军事化坞堡!

它坐落于唐县县城北郊约三里处,背靠一片缓坡高地,前方则是一马平川的沃野,视野开阔。一条引唐河水而成的宽阔护城河环绕庄园,深达丈余。水面本有薄冰尚未解冻,却被庄丁凿开,在冬日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注:南阳与襄阳相隔只有110公里,但南阳的白河有封冻期,襄阳的汉江却没有封冻期。而唐县——即后世唐河县——境内的唐河,在后世是没有封冻期的。本书中考虑到明末严重的小冰河期影响,设定为12月-2月期间,唐河会有薄冰,但相对坚固的内河航船可以强行驶出。)

河内岸便是高达两丈有余、由青砖和夯土混合砌筑的厚重围墙,墙体顶部设有垛口和可供巡守的走马道,四角矗立着更为高耸的角楼,足以俯瞰周边数里之地。

庄门只有一座,是包铁的厚重木门,门前一座坚固的吊桥横跨护城河——此刻吊桥已然升起,断绝了陆路通道。

离庄园不远处,便是水流平缓的唐河,一座由坚固木桩和石板搭建的私人码头延伸入河,几艘大小船只系泊其上。这原本是曹家通联四方、转运货物的命脉,此刻却成了潜在的逃生通道——当然,前提是它能被曹家控制住。

坞堡内部,隐约可见鳞次栉比的屋舍,核心区域应属数进深宅大院,飞檐斗拱显示着世家的底蕴,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几处明显用于储存的仓廪和高耸的望楼。整个庄园如同一只盘踞在唐河之畔的钢铁刺猬,易守难攻。

这正是曹凤翀自信的底气所在——寻常流寇,哪怕来了数千之多,若无重型器械和长久围困的决心,便休想轻易撼动此地!

“快!占据那片土岗!把路口封死!”赵恪忠压低的命令声在队伍中传递,目光扫过那坚固的坞堡和升起的吊桥,独臂下意识地摩挲着刀柄。这样的庄子,硬攻必然伤亡不小。

“一队去河边,看住码头!二队、三队,堵住东西庄门!四队,跟我去后山小路,防他们从高地溜走!”他迅速调整部署,将左梦庚“封锁出口,占据制高点”的命令细化执行。

五百名经过十日队列磨砺的新兵,此刻在军官和老兵带领下,动作虽稍显生疏,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狠劲和纪律性,如同蜘蛛织网般,迅速完成了对这座坚固坞堡的初步合围。长矛如林,指向庄墙,弓弩上弦,冰冷的杀气伴随着冬日寒风,开始无声地向庄园内弥漫。

而此刻,曹家庄高大的门楼上,几个倚着垛口、正因午后暖阳有些懈怠打盹的庄丁,才揉着惺忪睡眼,愕然发现庄外田野里不知何时已布满了黑压压的、队列严整的官军!那猩红披风簇拥下、猎猎作响的“左”字大旗,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滴血的战书!

“官……官军?!”

“哪来的官军?!不是……不是说去打信阳了吗?!”

“快!快敲锣!禀报二爷!官兵……官兵围庄了!”

凄厉刺耳的铜锣声和惊恐变调的呼喊,瞬间撕裂了曹家庄宁静的午后。

暖阁内,曹凤翀手中那杯温热的香茗,“啪”地一声,失手跌落在地,上好的青花瓷盏摔得粉碎,茶汤溅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他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木窗,望向庄外——

当看清那面在寒风中招展的“左”字帅旗,以及庄外田野间如林的长矛和森然的弓弩阵时,他脸上那长久以来智珠在握的从容、世家子弟的矜持,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血色刷地从他清癯的脸上褪去,只剩下惨白。

“左……梦……庚!”曹凤翀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竟然……竟然没去信阳?!他的目标,自始至终,一直是我曹家?这小疯子!这完全不按常理行事的武夫!他怎敢?!他怎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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