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头的“左”字大纛在料峭寒风中猎猎作响，目送着四千大军(一千七百战兵，两千三百军户民夫)如一条蜿蜒的黑龙，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迤逦而去。
陈永福站在城垛后，手按冰冷的墙砖，望着左梦庚猩红披风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烟尘中，心中那份被留守南阳的失落感挥之不去。
少帅宁可带着那些十日速成的新兵蛋子和降卒，也不带自己这支熟悉地形、经验丰富的老兵……那“待本少帅不日归来”的承诺，听起来更像是客套的安抚。
大军行进的路线，正是通往信阳的官道。沿途村镇的百姓远远望见这打着左镇旗号、队列颇有几分齐整的官军，无不紧闭门户，瑟瑟发抖。兵过如篦，自古皆然，谁又知道这支刚打了胜仗的军队会不会顺路“征发”一番？
然而，当大军行至距南阳城东南约六十里，一个名为“三鸦路”的岔路口时，左梦庚勒住了战马。前方官道继续向东南延伸，通往桐柏、信阳方向。而一条相对狭窄、但同样可容车马的支路，则折向西南，直指唐县。
“全军止步！”左梦庚的声音清晰地传遍队列。正在行进中的天枢、天璇两营立刻停下脚步，虽不如精兵般令行禁止纹丝不动，但十日训练的成果已然显现，并未出现大的混乱。辎重民夫队伍也在军官呵斥下缓缓停下。
郝效忠、王铁鞭、赵恪忠等将领迅速策马聚拢到左梦庚身边。
“少帅？”郝效忠有些疑惑，按计划不是直奔信阳吗？这才走了小半日，若说歇脚，此刻却也不是饭点啊。
左梦庚目光扫过诸将，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他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西南那条通往唐县的支路：“改道！目标——唐县！”
“唐县？！”王铁鞭失声叫了出来，随即立刻压低声音，“少帅，不是说要打信阳吗？这去唐县作甚……啊，曹家在唐县！那咱们不去信阳了？”他立刻联想到左梦庚那日对彭家毫不留情的态度。
赵恪忠眼神一凝，独臂下意识握紧了刀柄。他虽是新提拔的营官，但也知道唐县曹家不仅是彭彬的姻亲，更是有着“河南四大凶”之首的“美誉”。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少帅在府衙议事后，曾经找出府衙中的唐县舆图认真查看，还对自己提过要“留意南阳各地形势”……看来，当时少帅就已经盯上曹家了。
“信阳？”左梦庚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马进忠、李万庆、杜应金三个败军之犬凑在一起，兵力少说也有两三万。而信阳虽只一州，却在大别山北麓腹地之中，但凡他们仨还没蠢到家，只需派几支探马侦知我军位置，再往我军必经隘口派些兵马、层层阻拦，以我军如今这点兵力，光打到信阳城下都得两三个月之后了。
届时我军还剩多少兵力？强攻信阳，莫非是去送死？再说，时间拖得如此之长，粮草何来？是等着他们缓过气来，还是等着父帅大军抵达，我们干看着分润功劳？”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几位心腹将领，轻笑一声：“马士秀那厮，为了活命，可是把什么都吐出来了。李万庆偷袭南阳前，曾秘密潜往唐县，与曹家二爷曹凤翀密会！
彭彬那狗贼还只是以次充好，发些战乱之财，可曹凤翀这厮，甚至敢勾结李万庆谋我南阳城！此等附骨之疽，不趁其尚未警觉之时连根拔起，难道还留着过年，等他再寻机会捅我们一刀吗？！”
左梦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曹凤翀以为躲在唐县，有曹家几代经营的坞堡田庄，有地方士绅的名头护身，就能高枕无忧，继续做他那左右逢源、待价而沽的美梦？那是做梦！彭家贪墨军资，满门尽诛！曹家恶孽更是罄竹难书，罪无可赦！我左梦庚眼中，揉不得这等沙子！”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西南：“唐县曹氏，盘踞豫南，田连阡陌，富甲一方！其家财，正可充我军资！其田产，正可为我军屯之基！其粮秣，正可养我忠勇之兵！剿灭此獠，一可除心腹之患，二可获实利以强军，三可震慑豫南所有心怀叵测之徒！此乃一石三鸟！”
“至于信阳……”左梦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且让他们先狗咬狗去吧！待我扫平唐县，携大胜之威，再视北面父帅大军动向，相机而动不迟！现在，全军转向，目标——唐县曹家庄！王铁鞭！”
“末将在！”王铁鞭精神一振，眼中凶光毕露。抄家灭门，尤其是抄这等为富不仁、勾结流寇的士绅大户，正是他这种悍将最拿手也最热衷的活儿。
“你的游骑全部撒出去！封锁唐县通往外界所有道路、渡口！尤其是通往信阳和襄阳的方向！许进不许出！但有曹家信使，或形迹可疑欲向外报信者，一律擒杀！务必确保我军抵达唐县之前，消息不得走漏！”左梦庚的命令一如既往地冷酷而精准。
“得令！少帅放心，但凡是曹家出来的，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唐县地界！”王铁鞭狞笑领命，立刻点起麾下三百余精骑，如同离弦之箭般四散而去，瞬间消失在官道两侧的田野丘陵间。
“郝效忠！”
“末将在！”
“你率本部骑兵，脱离大队，绕行至唐县以南的唐河渡口！控制渡船，封锁河面！防止曹家核心人物乘船顺流而下，南逃襄阳！”
“遵命！”
“赵恪忠！”
“末将在！”
“你率天枢营为先锋，加速前进！目标——曹家庄外围！抵达后立刻封锁庄院所有出口，占据制高点，构筑简易工事！未得我令，不得擅自进攻，但若庄内有人企图武装突围，就地格杀勿论！”
“领命！”
“王大锤！”
“小的在！”
“天璇营随我中军压阵！民夫辎重随后跟进！”此时天璇营并无主官，但左梦庚任命了先前从许州逃往南阳途中收下的天雄军老兵王大锤为代官。
王大锤在此前的南阳守城战中也有功劳，但还不够大，所以左梦庚打算再熬他一阵，同时也需要他自己在天璇营这群降军精锐中建立威望，否则让他带这支兵还不如左梦庚亲自下令——至少这群玩意儿如今是真的怕了他这位左少帅。
左梦庚最后环视诸将，“记住！此战要快！要狠！要准！曹家核心，一个不留！其爪牙顽抗者，杀！但其田契、账册、库藏、工匠，务必完好无损！此乃我军立足中原之本！行动！”
军令如山！整个队伍迅速转向，由东南折向西南。原本打着“征讨信阳”旗号的官军，如同一条调转方向的毒龙，带着凛冽的杀意，悄无声息地扑向了尚以为机密未泄、高枕无忧的唐县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