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下去准备吧。」
「是。」
赵岳与拔野火领命离去,帐门掀起一角,夜风灌入,火光晃动,将两人的背影拉长、模糊,最终没入黑暗。
帐内只剩下两人。
赵光毅站在桌前,手指轻叩案面,声音淡淡地响起:「你怎么还不走?」
韩烈笔直站立,闻言一怔,旋即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因为……您还未给我指派任务。」
赵光毅抬眼望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讚许。
这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不语,只侧身从案上取出一封早已封好的书信,手指略作停顿,方将信递出。
「我要你带着我的旨意,前往涿州城。」
语气不重,却分量十足,像将一柄锋刃,交到信得过的人手中。
韩烈双手恭敬接过,神色一瞬间绷紧,指节微白,这不是普通差事。
而赵光毅并未停下,语气更低,眼神锐利:
「并让薛居正的斥候回去禀报,告诉整个朝堂——朕,还活着。」
帐内一静,灯火颤了颤。韩烈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是!」
他低头领命,声音清晰,背脊挺得笔直。
隔日一早,韩烈便出发前往涿州城,而流言蜚语在城中乱窜,如风过旱田,蔓延得飞快。
巷口卖粥的老妇一边舀粥,一边低声对邻摊道:「你听说了吗?辽军要派大军攻打咱们。」
对方顿时停下动作,眼神四下飘望,确认没人靠近,才压低嗓音回应:「是啊是啊……说是幽州那边来的兵,全是铁甲重骑,咚咚咚一来,连地都颤。」
「咱们陛下……不知道会怎么应对。」
老妇话音未落,旁边挑水的小童也插嘴道:「我娘说他们晚上都听见北边在吼……是不是辽军在演练啊?」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人人议论,从军营到市井,从酒馆到寺庙,无不沾染上恐慌的气息。
有的说敌军三日内必至,有的说城中粮草只够十日,
有的甚至悄声传——陛下已有弃城之意……
谁也说不准真假,但人人都能感觉到空气变了。
烈日当空,热浪翻湧。
赵光毅身披铠甲,站在高台之上,汗水自额角滑落,却分不清是阳光炙烤,还是胸中郁火难抑。
他站在广场高台之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老者拄杖、孩童啼哭、妇人神色惶惶,人人眼中都藏着一个问题: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
「朕知道,你们在议论。」
声音如钟,震得场下微微一静。
「说敌军将至,说这一战会毁了望北烽,说我们没有胜算。甚至……」
他顿了一下,目光掠过最前方低声私语的几名青壮,语气忽地转冷,
「有人在问,是不是连朕也要弃城而逃。」
人群中阵阵窃语响起,有人低头,有人眼神闪躲,有人咬紧牙关望向高台。
他看着他们,一语不发,仅仅握紧了手中绯红令旗,指节微白。
随后,他缓缓抬起头,声音沉稳如山:
「朕不会逃。」
「你们也不会败。」
他勒了勒马缰,骏马前蹄一抬,发出一声嘶鸣,惊得人群一阵骚动。
「但朕不会让老弱妇孺留在战火中送命,不会让孩童与长者,成为弓箭与战马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一紧,眼中闪过一抹压抑已久的怒火——那是对战火的痛恨,也是对百姓苦难的怜悯。
「所以朕命人护送你们暂时转往涿州,那里粮草充足、城防稳固。」
他猛然举起手中令旗,长风鼓动铠甲猎猎作响,红旗如血,映着天光猎猎飘扬。
「此行,不是逃难,是养锋。是退一步,为胜一步。」
「你们走,朕不走!」
「兵在、魂在、望北烽在!」
他的声音几乎震得广场上无人不动容。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等朕的命令——」
他一字一句,如重锤砸在百姓心头:
「朕要你们看着,这片土地,怎么夺回来的!」
片刻寂静后,不知是谁首先跪下,叩首大喊:
「陛下万岁!」
然后,声浪如山呼海啸般自广场四方爆发: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阳光仍毒,风却变了。
不久,赵光毅便依序安排五十兵卒护送百姓离开望北烽。
他们不多言,却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即便身后是拖家带口的百姓,肩上是沉重的包袱与责任,这些人依旧像一堵墙,挡在最后。
有人偷偷回头望了望城头——那儿,赵光毅仍立于高处,未曾离开。
风捲起他披风的衣角,却吹不乱他一丝神色。他没有说话,只抬手,向那些远去的人,缓缓挥了一下。
百姓们忍不住回望,一时间,竟没人再发出哀号,连孩子的哭声都渐渐低了下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安,彷彿只要他还站在那里,这场仗就还有赢的可能。
与此同时,涿州东门外,一骑狂风般捲入城道。
韩烈浑身尘土,衣袍半湿,马蹄踏得街道震响,吓得路人纷纷避让,他的手牢牢握着赵光毅的亲笔诏令。
「来者何人?!」守门军高声喝问,长戟交错横于城道。
韩烈不减速度,举起手中令牌,声如惊雷:
「韩烈!奉皇命而来,急入城报诏!」
那令牌迎光一晃,上有赵光毅亲笔之印。守卒面色一变,忙不迭让道。
街道曲折,他直奔而入城中心,翻身下马时几乎未作停留,一步踏入府衙前庭。
门吏欲拦,被韩烈一声怒喝震住:
「紧急军令,挡者斩!」
声音如惊雷炸响,门吏脚下一颤,未及反应,韩烈已拔步闯入,一股逼人的杀气自他满身尘土与汗意中渗透出来。
气势如压山裂石,大堂之外风声骤紧,帘幕猎猎作响,惊得两名守卒连忙低头让路。
韩烈踏入大堂,衣襟尚未整理,风从背后湧入,将他满身披风与灰尘一并撩起。他眼神冷冽逼人,一步步踏上公堂。
堂上正坐的知州林荣,年约五旬,面容清瘦,正与僚属议论边防守备,见此人未经宣报便直闯大堂,当即神色一沉,手中竹简轻轻一掷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
「你说奉皇上密诏而来?」
林荣冷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与审慎。
「可你可知,皇上早已失踪,传言甚嚣尘上,此时来做冒充……不会太过无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