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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彬立在营帐前,风从山野间呼啸而来,掀动甲胄与战旗。

天边云层厚重,压得低低的,他双眉紧锁,凝视着远方昏暗的天际,胸口却似压着一块千斤重石。

「陛下已经不见三日了。」

那场突袭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劫难,一夜之间将局势撕裂成两半。

遭受辽军突袭后,他与赵光毅兵分二路,却从此音讯全无——连一匹失蹄而归的战马都没见到。

他心头翻湧,思绪如潮,脑中一再回响的,是自己在出征前对皇帝那句:「有臣保驾,陛下不用担心。」

可如今,他连那身龙袍的残角都寻不见。

转身入帐,帐幕厚实,终于隔绝了那夜色中的风声与不安,灯火摇曳,他披上袍子,坐回书案,神色凝重,他提笔疾书。

两封军函铺展于案,一封奏政事堂,一封发枢密院。纸上字句冷静理智,然而那字里行间藏不住的。

「圣驾与前锋部失联三日,未可确论吉凶。末将已经重新整军固守边疆,稳定军心,誓死与辽人一战到底,希望朝中诸公早定大计,以安天下。」

他笔落成文,眼神掠过那句「未可确论吉凶」,心中却一片冰冷。

他知朝堂之上诸公如何精于算计,任何一个措辞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可他也清楚,若迟一步,局势便再难回转。

他冷声吩咐,两名亲兵接令,披甲持符,连夜疾奔京师,马蹄声越过山野,无人知这两封函牍,将引发何等风暴。

军函入京那日,整个京师仿佛被震撼穿心。宛如平地惊雷,震得朝堂上下、坊间巷里无人不动容。

谁都不敢当面说出「皇帝失踪」四字,却没有人不心知肚明。茶楼巷尾、书院门前,人们低声议论,掩嘴私语,声声都藏着恐惧与不安:

「辽人未退,圣驾无踪,这江山……怕是要换人了。」

宫中风声更急,宗室之中也暗流湧动,原本谨守本分的宗亲,今日也被逼到了历史的岔口。

夜幕之下,赵德昭府中灯火未灭,他伏案批阅奏章,眉目沉稳如常,心中却早已知天下将变。

他是太祖嫡子,自小于宫中长大,见过父皇擒将破敌,也见过父皇最后一夜的沉默背影,那背影,刻进他的骨血。

门外侍卫低呼未及,书房门被人撞开。

他抬头,见几人披甲入室,为首的那人有着一张满是风霜的老脸,赫然是他父皇的亲军老将。

那人跪地,声音低而坚决:

「国不可无主,殿下,现在是时候了。」

那一瞬,赵德昭只觉心跳停了一拍。

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早已预知、终至眼前的命运落点。

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备马,召禁军统领。」

宫城深处,薛居正与沈伦并坐堂中,烛火摇曳。二人皆是老成谋国之人,历仕数朝,见证风云翻复,可今日这风,来得比以往更急更冷。

堂中静默良久,赵德昭立于阶前,身姿笔挺。

他语气冷静,却字字沉重如山:「国不可一日无主。辽军压境,朝堂惶惶,若宗室不出,恐怕这天下要大乱。」

薛居正眼神微凝,手中拂尘轻摇,沉默似在斟酌千言万语。

沈伦却先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殿下此言虽有其情,但亦有重任之嫌。」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利刃:「自太祖定天下以来,宗社肇建,天下百姓久享安宁,皆因朝政有法、权柄不私。」

「如今圣驾未归,若仓促监国,恐失人心之正、乱朝局之序。陛下若尚在,殿下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赵德昭闻言,神色未动,心头却微震。

他知沈伦向来持重,在朝堂上有着「铁笔石心」之誉,此人宁折不弯,当日连叔父欲变法亦为其所制。今日之阻,并非虚辞试探,而是真正的考验与警示。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变:「陛下今生死未卜,臣岂敢谋夺大位?臣愿立誓于庙堂,若皇叔归来,当日卸此权,甘退十步,不言功劳、不图封赏。」

「但今大军前线断讯,百官仓皇,若无人主其事,则恐外敌未破、内乱先起。」

薛居正此时缓缓抬眼,目光从沈伦转至赵德昭,长歎一声:「你要的不是皇位,只是一个可以让天下稍安的名分。那你便要明白,这名分得来,不是凭血脉,不是凭兵权,是凭你如何承此重、守此规。」

沈伦目光依旧如剑,声音更加冷冽:「可以监国,但我有三条约束,殿下不可违。」

他一字一句地说:

「其一,禁军不得私调,调兵动将须由枢密院合议。」

「其二,财政、人事、刑狱一应事务,皆听政事堂定夺,不得僭权越位。」

「其三,对天下百姓,不得宣称‘皇帝失踪’,须言‘陛下驻营未回’,以安民心。」

他说完这三条,语气略顿,补上一句:

「殿下若能守之,我沈伦不反对此举。」

这句话,不轻。但在此时此地,已是文官集团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赵德昭沉默片刻,拱手低声道:「当然,我自知分寸。」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语气坚定。

沈伦审视他片刻,未再言语,唯独目中仍存警惕——他愿给对方一步,却不会放松半分监察。

薛居正见两人定议,缓缓颔首,起身道:「既如此,诏命可备,文德殿候拜。」

翌日破晓,鼓声响彻宫城。

诏命直送赵德昭府中,紫袍玉符,一应俱全。文德殿前百官列班,晨光炽烈,映得殿瓦如铁,天光之下,连人心都无所遁形。

宫门缓缓开启,赵德昭身披监国之袍,从禁军簇拥中步步登阶。他神色平静,心中却清楚,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之上。

他回望那重重宫墙,脑中浮现幼年宫苑嬉戏、父皇教他读书练字的日子。今日再看,那些回忆犹如一口无底深井,将他一步步吞噬,直到此刻无法回头。

殿中香烟缭绕,坛前誓词铺展。文官们按礼行事,束权设限,态度冷肃,目光或观望、或戒备。

赵德昭接过誓词,没有犹豫。手心已是湿润,却仍沉声朗道:「若叔父归来,德昭愿卸此权,还于天命!」

誓声震殿,风声从殿门呼啸而入,猎猎掀起他身上紫袍。

众臣一时默然,谁也不知这声誓言是真心还是权谋,惟有那风声,穿过金殿玉阶。

赵德昭收起誓词。

他知道文官不信任他,也知自己这太祖之子的身份就像是双刃剑。但他更知道,一旦失势,他连站在这台阶上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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