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原本幽冥王朝便靠着武者血肉修炼,无常簿重要的用途之一便是搜送武者尸体。
若是再对活人、尤其是孩子动手,绝对会引得天下大怒,无疑于挖自己的根!
只要能坐拥天下,什么资源替代品没有?
众人此刻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放松了些。
段坤沉思片刻,拍了板。
“这次案子,便由你们六个负责,功勋平分。其他的,我去上报,不用担心。”
话落,孙开山似想起了什么,咂了下嘴:
“段头儿,昨夜还有个事儿。”
“袁随云那厮不知怎的也摸到了西街,开口就要把案子抢了去。若不是沈兄弟出手快,怕是这口气还真得咽下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不无得意。
刘秃子忍不住补了一句:“不止是快,而且狠,反正袁随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捞着……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马千刀也附和一声:“确实不错,打出了咱们的威风。”
段坤听罢,“哼”了一声,语气沉了下来:“老子现在提高了选拔标准,亲自挑出的两个人,自是比他胡庸手底下那些酒囊饭袋强!”
他转头看向沈风与许寒音:
“你俩刚到,便趁这案子历练下,此次负责主要案情推进。今日到善真坊走一趟,查人、查名册,留意账册流动、今年春后的收养记录。”
沈风抱拳:“明白。”
许寒音未语,只轻轻点头,眼底寒意一闪而过。
自从八年前的那场变故,她便也成了孤儿。如今见到这些原本就身世可怜的孩子被装入棺中,她心头便有阵阵杀意涌动。
她脑中隐约浮现那年那夜府中满地的血,和自己脚上那双,染红的童鞋。
有些人做下的事,死也洗不净。
“剩下的人——”段坤扫视一圈,“孙开山,你带伍元、马千刀、刘秃子,跑一趟江州知事府。”
“重点查三样:善真坊设立年限、初始资助人、民间是否有过关于失踪童子的举报。再把各坊的户籍登记录调一份出来。”
“卷宗有缺、有人推诿,就把名字记下,我去找他们上头。”
“孤儿被拐,兴许是善真坊管理不善,但若是孤儿来源不正,哼哼,善真坊便要开到头儿了!”
孙开山咧了咧嘴:“得令!您一开口,我们这差事听起来都威风了。”
众人就要各自散去,临出门前,段坤似是自语,似是回忆:“江州善真坊,如今是哪个当家来着?”
这一问,竟无一人能答。
刘秃子挠头:“原来坊主是个老头儿来着,听说后来换了,叫什么……”
他想了半天,却摇了摇头。
沈风心头一动,踏出房门的一脚,微微顿了下。
——一个有朝廷背景的孤儿坊,一个遍布天下的组织,竟连江州的当家之人都没人说得清?
他缓缓抬眼,正见许寒音已站在走廊尽头。阳光打在她玄色衣袖上,冷得像铁。
她背着光,没说话,但沈风却看懂了那双眼里的意思。
是杀意。
杀人无数才能养出的杀意。
两人对视片刻,默然点头,动身出了无常司,朝着善真坊方向而去。
江州善真坊,坐落在城西朱雀桥边。
坊墙粉白,屋檐飞角,廊间植梅,水畔垂柳,一眼望去倒似哪家清修道场。门口没有牌匾,只有两只石狮,年代久远,齿裂如砂。
并非是穷——毕竟有诸多门派、世家,甚至朝廷的补助。
只是银钱都花在了那群孩子身上。
传言善真坊是十几年前设立的,原是为安置战乱、匪患遗孤,初衷极好。
最初开坊的坊主,是个退隐的江湖名宿,受皇命退隐,才得官府默许设坊济贫。
而如今,几十年已过,天下各州均开设善真坊,各自经营,早非最初模样。
这会儿,沈风和许寒音已来到坊前。
坊门半掩,没人看守,来来往往的脚印压在碎石上,看得出进出的人不少。
“这里本就常有外人出入,送粮送药的,教拳教字的……久而久之,也不用通报了。”沈风走在前头,侧目解释,“毕竟是行善之地。”
来到此地,他眼里也不由闪过一丝追忆。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又在他幼时病逝,当时的衙门里来过人,问他要不要进善真坊。
若非是穿越客,小沈风在那种情况下,只怕也会投奔这里,一路玩耍长大。
许寒音没有应声,目光一扫坊门之上的“安慈”两字,拂过一道极浅的冷意。
二人跨过坊门。
光线豁然一转。
外头六月热风灼面,坊中却幽静清凉,水声淙淙,石径曲折。廊下悬着彩绸风铃,风动微响,几处低矮厢房前,不时孩童赤脚奔跑着,打闹着。
这里看上去很平和,甚至比想象中更像个清净人间。
一个抱着水壶的小姑娘经过,瞧了二人一眼,刚笑了下,便看到二人身上的玄冥袍,脸色顿时白了,低着头匆匆离开,眼泪险些吓了出来。
但沈风看得分明,至少在没认出二人身份前,小姑娘既没惊讶,也没好奇。
他眉头微皱:“太自然了……像是早就习惯陌生人来。”
这样管理松懈的地方,就算真有人暗中拐卖孩童,也不一定就是内部人下手。
他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记住了几处可能通往后堂的路口,低声与许寒音道:“去里头看看。”
穿过一道花墙,两人绕入偏院。才走几步,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讲读声,清清淡淡,不紧不慢:
“‘天阶夜色凉如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几个孩童答不上来,只听一人怯怯道:“是不是……天上的路,晚上特别冷?”
女子笑了笑:“说得也不算错。可‘夜色凉如水’,也可以是——心里凉。”
小孩疑惑:“心里为什么会凉?”
她没答,只轻声道:“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说完,她抬起头,帮身边一名小女孩理了理歪掉的衣领。
沈风顿住脚步,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许寒音低声问。
“没事。”他声音淡淡,却没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看向那座石亭。
亭里,有十几个孩子席地坐着,安安静静听课。亭前一方石桌,女子背对而坐,一身素白长裙,发挽飞云髻,腰间香囊微微晃动。
沈风认不出这背影,却认得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