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少爷,这炒菜之法……”
“不是炒菜的问题。”柳生摇头,盯着焦黑的菜叶若有所思,“是炊具不行。”
他取来纸墨,在案几上铺开,寥寥几笔,一口造型独特的炊具便跃然纸上。
锅身圆滑,底薄而锅壁略厚,一侧还带着便于握持的长柄。
“禄伯,去找城里最好的铁匠,照着这个图样打造,记得要熟铁才行,壁厚不超过一分。”
老管事捧着图纸,眉头紧锁:“少爷,此锅好生奇怪,这么薄岂不是更容易糊……”
“去做便是。”柳生笑道,“柴火换木炭,再取只三年以上的老母鸡、新鲜猪肘,最大的陶釜。”
他要的这些,都是后厨常备食材,很快便准备妥当。
“少爷,您这是要……”禄伯看着他将所有食材冷水倒入陶釜,忍不住出声。
“吊高汤。”柳生头也不抬,“厨子的汤,戏子的腔!真正的美味,离不开一锅好汤。”
禄伯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但眼中的不解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上等食材,往常都是用来做招牌炖菜的,如今却要全部煮成一锅汤?
柳生看出他的疑虑,也不解释,只是专注地盯着陶釜中渐渐翻滚的汤汁。
他撇去浮沫,加入大葱、姜片、少许陈年花雕。
花雕淋下的瞬间,馥郁酒香裹着肉鲜弥散开来。
胡桃扒着灶台直咽口水,连禄伯都不由深吸一口气。
他原以为少爷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像往日那些半途而废的琴棋书画。
可此刻少爷执勺的手稳如老庖,撇沫、下料一气呵成,娴熟得仿佛在灶台前磨炼了半辈子。
那专注的侧脸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晕,鼻尖还沾着一点水珠,禄伯突然有些恍惚。
这还是那个连吃粥都要人喂到嘴里的少爷吗?
“换炭火,慢炖两个时辰。”柳生突然开口,惊得老管事一个激灵。
他慌忙去调灶火,却在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角,定是灶膛里的烟太呛了。
“少爷……”他哑着嗓子开口,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柳生抬头,唇角微微扬起:“怎么?没见过美男熬汤?”
禄伯彻底红了眼眶。
是了!这混不吝的调调,确是他家少爷无疑。
柳生将勺子往胡桃手里一塞,“看着火,我去趟菜市。”
小狐娘重重点头,吞咽着口水,眼睛始终没能离开过翻滚的汤汁。
“少爷要什么食材?差人去……”
“不必,有些味道,得亲自去找。”
禄伯望着柳生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锅中渐渐泛白的高汤,陷入了沉思。
“这莫非是醉仙楼的转机?”
念头刚起,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随即摇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少爷虽说成长不少,可这么多人都失败了,他又怎能成功呢?
清晨的菜市被披上了一层薄雾,柳生独自穿行其间。
道路两旁鳞次栉比,摆满了各种山珍野货。
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比之前世,不逞多让。
不带胡桃是对的,如果她在,恐怕是半天都逛不完。
纵观古今,饮食行业的每一次重大突破都离不开调味料的革新。
比如在前世,味精的出现对于传统提鲜手段就是一种降维打击。
柳生现在急需能够提鲜曾味的调料。
但他并不会手搓味精。
摊位上摆满了各色咸鱼,柳生的目光却掠过那些寻常货色。
忽然,他脚步一顿,被角落里一堆晒干的“枯树枝”吸引住了。
“海肠?!”他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京兆府地处中原,离海千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摊主是个满脸风霜的老汉,原本正蹲在摊后打盹,见有人驻足,顿时来了精神:“公子,这可是东海来的稀罕物,煮汤鲜掉眉毛哟!”
柳生不动声色地拈起一根,指腹轻轻摩挲过干瘪的管状躯壳,又凑近嗅了嗅,那股特有的咸腥气息顿时唤醒了他的记忆。
还真是海肠!
他强压住心头狂喜。这玩意儿可是鲁菜师傅的命根子,号称“鲜味之魂”!
有些老字号甚至宁可绝后也不外传的秘宝。
要是能用它做成调料……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绝对是降维打击。
“老丈。”柳生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东西可不常见,您从哪儿弄来的?”
老汉搓着手笑道:“不瞒公子,是南边来的行商捎带的。
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回见这稀罕物……”
柳生点头:“这些我全要了。”见老汉瞪圆了眼睛,他又补了句,“往后有货直接送去西市醉仙楼,有多少收多少,价钱好商量。”
老汉激动得胡子直颤,两人几句便谈好了价格。
柳生付钱,转身离去。
他心中已经有了绝佳的提鲜方案。
回到醉仙楼,他支开众帮厨,只留下了胡桃和禄伯。
接下来做的东西很重要,甚至可以说关系着醉仙楼的未来。
他先是将干海肠、干香菇、熟鸡肉分别放在炭火上烘干;
而后用石臼细细研磨成粉,按特定比例混合,制成了“秘制鲜粉”。
胡桃全程蹲在旁边,尾巴好奇地摇来摇去,虽然看不懂,但感觉公子好厉害。
禄伯就强上不少,知道少爷应该是在做一种从未见过的调味粉。
当柳生将一小撮鲜粉撒在胡桃手心时,她好奇地舔了舔,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好鲜啊!”
柳生笑着将少许鲜粉加入正在熬制的高汤中。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已经浓郁的汤汁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香气陡然提升,胡桃和禄伯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汤……”老管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柳生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高汤,热气氤氲间,鲜香如丝绸般滑入碗中。
“尝尝味道如何。”
禄伯小心接过,啜了一口,顿时僵在原地!
难以形容的鲜味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尝过如此醇厚的滋味。
“少爷,这汤……”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一旁的小狐娘都快馋哭了。
这时,柳四海、夏大树,从外面走了进来。
“姐夫,什么东西这么香啊!门外的狗都馋哭了。”夏大树大呼小叫,一进来就开始伸着脑袋到处嗅,他直接夺过柳生手里的汤碗,一口干了。
随后,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极为精彩。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鲜的汤?以前喝的简直就是清水啊!”
柳四海则稳重的多,笑着问道:“阿禄,你又研制新汤了?”
“老爷说笑了,老仆哪有那本事。”禄伯老脸上笑出了花儿,盛了一碗递给柳四海,“少爷熬的!”
“生儿还会熬汤?”柳四海惊疑,接过汤碗抿了一口,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
他又急急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呆立当场。
“生儿……”柳四海声音忽的有些哑,“这汤……真是你熬的?”
柳生轻笑点头:“用了古籍里的法子。”
柳四海又喝了一口,这次极慢,像是在品味什么珍馐。
汤汁滑过舌尖,鲜味层层荡开,猪骨的醇厚、鸡肉的清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极致鲜味。
“这碗汤……”柳四海哽咽了。
“这汤还只是半成品,后面还要再处理一下。”
“半成品?”几人皆是难以置信。
半成品都这样了,那成品得鲜成什么样?
柳四海猛地放下碗,眼眶发红:“生儿,醉仙楼有救了啊!”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儿子竟然能够救醉仙楼。
柳四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儿子了。
这莫不就是戏说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感慨之余,他忽的似乎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老柳?”柳生注意到父亲神色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