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伯立即迎了上来，满是褶皱的脸上笑意难掩，连声调都比平日轻快几分：
“少爷，您那位差爷朋友已经安排在雅间歇着了，可要老仆备车送您回府？”
“有劳禄伯。”柳生温声道，“不急着回去，还要劳烦您带我去后厨看下。”
“少爷折煞老仆，都是分内之事。”禄伯心头一热，暗自诧异少爷何时这般知礼。
虽不解少爷为何突然要去庖厨，但也不多问，赶忙前面带路。
后厨里，值夜的帮厨正倚着灶台打盹。
被脚步声惊醒后慌忙起身：“少、少爷安好！管事安好！”声音都打着颤。
如今还留在醉仙楼的，都是跟着柳四海多年的老人，自然认得柳生。
只是少爷突然深夜造访后厨，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心中惶恐，莫不是今日的菜品有问题，少爷问罪来了？
“没事，你歇着，我就是随便走走。“柳生看出他的惶恐，笑着摆手安抚。
几盏烛火点亮，将后厨照得通明。
窗棂纤尘不染，案板上连一丝油泥都没有，调料食材被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是每天都有人用心打扫。
柳生掂了掂沉甸甸的铁勺，指尖抚过粗粝的灶台，心中感慨万千，忽然有种小时候回农村老家的感觉，甚至还不如。
“偌大的醉仙楼，炊具竟简陋至此……”他喃喃低语。
倒不是柳家不舍得花钱，实在是受当下工艺所限。
放眼整个大周，烹饪方式不过蒸、煮、烤三种。
“若是能把前世那些炒菜还有各种调味料搞出来……”柳生脑中灵光一闪。
“禄伯，咱们酒楼可做炒菜？”
“炒菜？”管事禄伯眉头微蹙，“早年倒是试过，只是……火候难控，炒出来的菜色不是焦糊就是夹生，后来便搁下了。”
“那其他酒楼可有炒菜？”
管事禄伯沉思片刻，摇头道：“未曾听说！”
“那麻烦禄伯明日一早准备好灶火，我想亲眼看看这炒菜究竟如何。”
禄伯虽说心中犯嘀咕，但还是应了下来。
少爷怎么突然对炒菜起了兴致？那寡淡无味的东西……
罢了，就算少爷想吃龙肝凤髓，他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想办法。
只是这炒菜，怕是要让少爷失望了。
书房内，烛火摇曳，夜色渐深。
柳生执笔蘸墨，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却迟迟未落。
胡桃趴在案几上，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边笨拙地研着墨。
墨条在她手里歪歪扭扭地打着转，雪白的手腕上沾了几点墨渍，像是不小心打翻的星子。
她也不恼，似乎很享受这个“小书童”的角色。
“公子要写什么故事呀？”小狐娘忽然支起身子，琥珀色的眸子闪着点点晶亮。
“一个……关于炒菜的故事。”柳生笑了笑，手腕轻转，墨色在宣纸上晕开。
他写了一条白蛇与一条青蛇，修炼千年，化作人形悬壶济世，分文不收；
写了一个落第书生，因贪恋人间至味，在醉仙楼逗留半载不舍离去；
写了二人因一场雨、一碟炒菜结缘，又因世俗偏见分离；
笔锋转折间，忘天楼横空出世，欲要吞并醉仙楼，书生侠义，出手相助，重伤垂死；
白蛇为救书生，仙山求灵草，求而不得，转而盗之，终引祸上身。
佛门法师以渡化之名强夺书生记忆，二蛇水漫金山，以死明志，却未伤一人。
写了濒死的白蛇与失去记忆的书生在醉仙楼重逢；
一碟炒菜唤醒书生，而白蛇却因修为尽失，于书生怀中化蛇离去，隐于大川。
从此醉仙楼里多了个会炒菜的帮厨，日日将一碟炒菜摆在窗边，像是在等着谁。
女帝至善，念其情贞，遂下诏，以“良妖令”破世间成见。
“好……好难过……”胡桃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他肩头，眸子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白蛇明明那么善良……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谁知道呢。”柳生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总有一线生机，或许某天雨后，会有条白蛇顺着窗棂游进来，尝尝那盘冷掉的炒菜……”
窗外，更夫敲响了四更天的梆子，墨迹未干处，“法师你不懂爱”六个字洇开淡淡水痕，像极了那年江南的烟雨。
翌日清晨。
柳生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置身一片白雾。
雾里有双竖瞳若隐若现，似哀似怨，欲语还休。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身上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暖玉。
睁开眼，只见胡桃四仰八叉地窝在他被褥里，银发铺了满枕，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小狐娘睡得正酣，脸颊泛着淡淡的樱粉色，连耳尖都透着暖意。
柳生似乎有些明白了小狐娘那句“贴身丫鬟”的含金量。
刚想起身，那只搭在他腰间的手突然收紧，小狐娘迷迷糊糊地往他颈窝里钻了钻，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胡桃，你家小姐来了！”柳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小姐！”
小狐娘一个激灵起身，手忙脚乱地抹着嘴角：“俺、俺没偷吃……”
她话说一半，才知是柳生戏耍自己，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坏人！咬你！”
醉仙楼内，管事禄伯已在后厨等候多时。
见柳生带着睡眼惺忪的胡桃进来，连忙迎上前：“少爷，按您的吩咐，灶火已经备好了。”
柳生随手从蒸笼里抓了两个热腾腾的胡饼，递给胡桃一个，边吃边往灶台走去。
只见灶台上摆着一个陶罐儿模样的炊具，黑黝黝的胎壁足有半寸厚，底部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用铁釜炒菜？”柳生皱眉。
一旁的厨子擦了擦汗，“少爷，咱大周向来都是以蒸、煮、烤为主，这铁釜炖肉极好，可要说炒菜……”
柳生把吃了一半的胡饼塞给胡桃，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热锅冷油，葱姜蒜下锅爆香。
待油温升高后，又将切好的菘菜倒入锅中。
“刺啦”一声响，油烟腾起。
然而铁釜受热极不均匀，底部的菜叶迅速焦黑，而上层的却还泛着生青色。
柳生快速翻炒，铁釜虽是敞口设计，可翻炒起来也是极为不便。
动作稍慢，一股焦糊味就弥漫开来。
胡桃踮着脚尖凑过来嗅了嗅，耳朵立刻耷拉下来：“公子，这个……真的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