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城。
经过五个时辰的赶路,途中朱由检也没再停留,除了中午休息外,几乎全程赶路。
终于在酉时中赶到了高阳。
高阳城西外五里,孙承宗和高阳县衙的官员在此等候信王。
高阳县令唐绍尧,是个比较正直清廉的官员。
天启二年进士,四年知高阳令,上任后发现高阳城建有魏忠贤的生祠,每日奏乐供食。
唐绍尧下令禁止,加上又有冉世魁与叔父冉润争夺已故司礼监太监冉澄的家产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唐绍尧直接下令将冉澄的家产充公,充作军饷。
冉世魁重金贿赂魏忠贤,所以这两件事都遭到魏忠贤的记恨,便以‘擅拘冉太监侄序班冉世魁欲籍没其产以充饷’为罪名,将其逮捕入狱。
搞笑的事来了,唐绍尧在狱中不仅毫无畏惧,还写了一本弹奏,将魏忠贤骂了个狗血淋头,魏忠贤恼羞成怒,欲下令将其置之死地。
然后内阁李国普将唐绍尧救了出来。
魏忠贤见杀他不成,又以污告治罪,罚他三万金(即三万两白银),唐绍尧自然没有钱,只能坐牢。没坐几天,天启又暗示李国普将其救了出来,操作一番后官复原职。(史实:唐绍尧坐了三年牢直到崇祯即位后才平反。)
孙承宗默默等着,心里想着魏忠贤和唐绍尧这对冤家就要见面,也是感到有趣。
很快,信王的队伍就出现在视野中。
这时候队伍的速度已经放慢,同时摆出了王命旗牌等物件,代表这是钦差,闲杂人等勿靠近。
到了近前十余步,朱由检和阎应元下马走了过来。
“臣,孙承宗领高阳县官员,恭迎钦差。”
“孙师免礼。”朱由检快步上前扶住这位大臣。
众人客套一番,随后一同进城。
因为要迎接钦差,所以城门内外不远处也聚集了一些要出入的百姓与商贩。
朱由检入城后看到不少商贩架着板车等待出城,运了很多货物,看起来似乎是粮食。
不过此时不好询问,只好按耐住疑惑。
朱由检和孙承宗两人骑马在前头。
刚刚没见到魏忠贤,孙承宗不免疑惑,“殿下,魏公公没有随殿下一同前来吗?”
“呵呵,他昨天赶了一天的路,孤特准他今天慢些,估计明日才到了。”
孙承宗会心一笑,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这一路走来,保定府平原,田野阡陌,无数百姓在泥土地中忙活。
想到一路上的见闻,朱由检不由好奇,“孙师,孤有一事很是疑惑。”
孙承宗轻轻挺了下腰杆,“殿下请讲。”
“孤一路走来,发现保定府棉田长势喜人,想来保定的纺织很发达吧。”
孙承宗还以为要问军政之类的,不过这个问题也可以展开说说,“是的,如高阳这边的土布便很受百姓青睐。”
“北边不如南边水网密布,一半的田用来种棉花,是否会影响粮食产量?”朱由检又接着问,这是因为从京城走来,大多数粮田都会有一小块地种了棉花。
“殿下,我朝开国后,太祖曾下令推广棉花种植,诏曰,民有田五亩至十亩,须有半亩栽种桑麻木棉,十亩以上倍之。”
孙承宗解释一番,然后才回答刚才的问话,“如高阳这边,棉花的长势喜人,不少百姓便多种棉而少种粮。开国时尚好,现今部分百姓需要购粮。”
言下之意,国朝初期到现在,部分百姓单单种田一项的话,产出已经不够一年所需了,所以一些百姓会选择种植收获比较高的桑麻木棉之类。
“孤离京前,到户部查了卷宗。洪武十四年,全国人口五千九百八十七万三千三百零五人。”
孙承宗听到这个洪武十四年就知道要糟,果然朱由检接着说。
“泰昌元年到天启六年,人口为五千一百六十五万五千四百五十九人。”
“明明人口比开国的时候还少,为什么粮食反而会不够吃呢?”
朱由检没有看着他,一直看着前方,虽是提问,语气却无半分疑惑。
孙承宗目光一凝,心如电转,瞬间脑补出几个可能性。
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信王参政后想要介入的意思?还是信王一路见闻单纯的疑惑?
看起来不像那个在皇宫学堂中,沉默寡言,学业成绩斐然的好学生吗。
缓过神后,孙承宗肃然,“殿下,眼下人多眼杂,待有闲暇再与殿下细谈。”
“无妨。”朱由检语气平淡略了过去。
唐绍尧在后边跟上来说,县里的缙绅父老已经准备了接风宴,只等信王进城就可以开席,可怜魏忠贤又赶不上热乎的。
宴席上,朱由检赶了一天的路,照例给在场的人勉励一番,喝了杯酒就撤了。
毕竟是亲王,县衙又比较破旧,请示后得到同意,安排一行人到城西门附近的福泉寺住下。
戌时中,王承恩来报,“殿下,孙先生与县令唐绍尧求见。”
朱由检一愣,唐绍尧也跟过来莫非是有事?“孙师在哪?”
“在前院。”
朱由检住的是寺院后房,又有袁清秋在,不好在后房见面。
见朱由检出来,孙承宗两人起身行了礼,朱由检先是回礼,又给孙承宗行了师礼。
毕竟孙承宗当年教过还是太子的朱由校,朱由检作为皇子,也听过一段时间的课。
三人落座,王承恩送来茶水和糕点,然后侍立在几步外。
千言万语,到了可以讲的时候,孙承宗却不知从何说起。
“孙师,这两年赋闲在家,含饴弄孙过得可好?”朱由检只好开个头。
想起几个孙儿,孙承宗脸上浮现笑意,“多谢殿下挂念,老臣都还好。”
闲聊两句,缓解了两年没见的生疏感,孙承宗感觉好多了。
“殿下,老臣想问问殿下为何会接这份赈灾的差事?”
闻言,朱由检登时苦着脸,很是无奈,“孙师有所不知,孤并不想接这份差事,孤只想做个自在的藩王啊。”
随即给孙承宗解释了一番朝堂上的事,这次就比较详细,而且一些事在内阁行文上是不会写的。
听完朱由检大吐苦水,唐绍尧脸色古怪。
孙承宗则恍然,阉党把提出建议的信王给推举上来做事,倒是符合认知中阉党没事找事的风格。
在孙承宗眼里,所谓的信王威胁到他们根本不用理会,即便天启这学生真有个万一,信王也是要即位的,到时候不还是阉党的皇帝?这样去得罪一个未来有可能当他们皇帝的藩王,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虽然这个道理孙承宗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很多人都懂,更别提朝中惯会揣测权术的官员了。
其中滋味恐怕要慢慢细品,估计有些事情当着唐绍尧的面,信王没有说得太直接。
“孤在皇兄面前,可是严词拒绝了,结果不知从哪里来的谣言,说孤不离京就是窥伺那个位置,孤也就没办法了。”
朱由检边吃糕点囫囵着说:“不过孤也坑了一把魏忠贤,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去,省的他待在朝中惹皇兄心烦。”
孙承宗叹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殿下,实不该让魏忠贤出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