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算很热,甚至有些微凉。
朱由检听了孙承宗的话,不甚理解。
“孙大人,不知您为何说魏忠贤离京是错的?”唐绍尧也颇为疑惑,虽然他跟魏忠贤有些牵扯,但信王让魏忠贤离京不待在京城不是好事吗。
孙承宗淡淡地说:“魏忠贤此人阴狠狡诈,然少谋寡智,不足为虑。其真正依仗的多是阉党成员。”
“有魏忠贤镇着,底下的阉党成员起码行事不会太过张扬。”
“孙师多虑了吧,即便魏忠贤不在,那帮人贪生怕死又群龙无首,如何影响朝局?”朱由检觉得孙承宗有些夸大其词了。
孙承宗反问:“贪生怕死之徒,在明知必死且无任何常规手段可以反抗的时候,是否会更加极端呢?”
“需知这类人本就极端,一旦被逼急了,狗急跳墙的事也时有发生。”
朱由检终于收敛一些,面色肃然,“孙师放心,孤离京前已提醒皇兄多加防范。”
孙承宗点点头,以天启的手段来看,这点事虽说麻烦,却并非不好处理。
接着又说起下午朱由检抛出来的问题,“殿下入城时说的问题,老臣想了想,其实可以让唐县令来回答。”
“哦?请唐县令赐教。”
唐绍尧先是谦让一下,“赐教不敢当,卑职便把本县的情况同殿下说一说。”
然后说起高阳县的情况,“本县鱼鳞册登记人口约三万三千余。”
“实际,大约十万余。”
朱由检知道明朝土地兼并,缙绅隐密人口不算新鲜事,他只是想确认孙承宗会不会说出来。
仍是有些意外地问:“为何会相差这么多?”
唐绍尧:“殿下,这还是高阳县不算强县,江南那边差距更多。”
给信王上一下眼药,然后接着说:“国朝优待士人,只要中了秀才,朝廷免税80亩,举人是400亩,进士则是2000亩。”
“所以唐县令的意思是说,一些百姓会寄在有功名的士子名下,享受免税的政策?”朱由检明知故问。
“殿下所言不差,如世庙时,徐阶在老家兼并田地多达数万亩甚至十数万,便是此理。”唐绍尧说起徐阶并无半分尊敬,他本就是正直清廉的官员,对徐阶这种自诩清流却在家乡搞非法收入的高官非常不屑。
孙承宗接过话,“所以老臣才说需要私下详谈,此事在大明的士绅人尽皆知,若冒然说出来,对殿下影响不好。”
“改不了吗?”朱由检囔囔道。
唐绍尧笑了,只是这个笑容还是透漏着不屑,“张璁,高拱,张太岳均有所变革,最终皆人亡政息,此事确如登天之难。”
还是那句话,朝中各种势力各种倾轧,就像张居正,他死了没多久,倒张热潮便掀起来,摧枯拉朽一点都不带留的。
这句话就有点意味不明了,朱由检眼神忽明忽闪,孙承宗和唐绍尧能给他解释一下人口的事可能有点吃惊,但还能解释。
现在自己一句‘改不了吗’,唐绍尧就把人亡政息都说出来了。
朱由检很快明悟,看来唐绍尧很可能是东林党人,即便不是,所以孙承宗带他过来是东林党要试探自己?亦或是接近自己?
“朝政的事孤不是很懂,孤只知道,能让百姓吃饱穿暖才是好官。”朱由检拒绝了他们的试探或者别的意思。
孙承宗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唐绍尧,心底好笑,便出言缓和一下,转移话题说回了赈灾的事。
浙江绍兴山阴县。
张府。
张景岳家境富裕,张家在山阴县算得上大户了,祖上世袭绍兴卫指挥使,食禄千户。
其父张寿峰是定西侯蒋贵门客,素晓医理,张景岳自小从父习医,成就斐然。
经过通报,听说是京城来的贵客,张寿峰亲自带儿子出来迎接,方舟父子被请进府内。
将人迎进前厅,落座看茶便聊了起来。
张寿峰虽已老迈,但一双眼睛却是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方舟父子均身怀武艺,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也隐约猜出方正化应该是个太监。
正聊到李中梓写了一封药方,方舟拿了出来,请张寿峰父子评价。
“此方用药合理,偏向温补,深合我意。”张景岳看完眼前一亮,他用药也讲究慎用寒凉和攻伐方药,此方和他平时用药虽然略有不同,但参考价值很大。
“可惜李先生体弱多病,我父子也不好邀请他前往北直。”方舟借故叹息。
张寿峰父子对视一眼,还是张寿峰开口,“不知是哪位贵人有恙,据老夫所知,北方亦有不少名医,竟无一人能医乎?”
方正化起身诚恳道:“我父子也是受贵人所托,至于其中缘由,属实不知。”
说完还深深一揖,“还请两位先生亲往京城,无论能否医治,托我父子之贵人定保两位先生无恙。”
然后拿出布袋子包着的金牌,双手捧着递给张寿峰。
同时说了一下大概的症状。
毕竟说是贵人,但给贵人看病大多是风险大于收益,这也是很多大夫不愿去做御医的原因。
张寿峰父子也是去过京城的,张景岳还参过军,见识自然是有的。
两人打开一看,眼中俱是惊诧。
张寿峰人老成精,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李中梓会说自己体弱多病了,看来李中梓早已看出此子太监的身份,在他拿出无法让人抗拒之物前便婉拒了。
因为金牌拿出来,就容不得拒绝了。
“敢问两位,是哪位贵人?”这是张寿峰第二次问。
方舟父子对视一眼,方正化回答道:“是朝中大官,名字暂不可说。”
言下之意,不答应的话,就没必要知道了。
张寿峰沉吟起来,金牌明显是御赐之物,能得当今圣上器重的官员可不多。
况且他说的是大官,又不是宦官,看来不是阉党一派的人。
想想也是,如果是阉党一派的人,哪里需要大费周章从北直跑来浙江请大夫呢。
张景岳见父亲还在思虑,便起身道:“两位贵客,家父年迈,不堪远行,便由在下随两位同往吧。”
方正化欣然应下,朱由检要的人是张景岳,张寿峰能去自然锦上添花,去不了也不能强人所难。
双方谈妥,约定明日出发后,方舟父子便告退了。
前厅,张寿峰父子送客出门后回来落座。
“儿啊,此行未卜,然金牌一出,我张家无法拒绝,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张景岳年轻时同父亲游历北方各地,又参军打过仗,见识不凡,加之性格豪迈,虽然有风险,但试一试的勇气还是有的。
“父亲宽心,儿会顾好自己。”
张寿峰眼神复杂,“此间并无外人,老夫有些猜测可与你说,患病的恐怕是陛下。”
“嗯?”张景岳站起,“父亲可有依据?”
“我张家世袭绍兴卫,有些消息还是能知道的,陛下自天启四年落水后,龙体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
“这。”张景岳一时语塞,事关皇帝,十分就有九分的不简单了。
“不过金牌已出,却是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