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初最后那淹没在泪水中的绝望呼唤,那句撕心裂肺的“他们……都死了……”,在死寂的空气里尖啸盘旋,一遍遍撞击他的颅骨。
血腥的铁锈味,仿佛也穿透门板,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鼻腔。
心脏像是被一只铁拳攥住,又在瞬间被搅得血肉模糊。
痛?
那感觉比单纯的痛楚更深、更沉。
是一种灭顶的窒息与倾覆感,将他拖向冰冷污浊的深渊。
“为什么……”
一个微弱的、干哑的气音从他喉间挤出。
这三个字,在空寂的书房里荡开,撞到冰冷的墙壁,又被更沉重的死寂吞没。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骇人听闻的惨剧?!
陈家!
那个他曾拜访过的、飘散着墨香与茶烟的府邸,那个有着沉静而强大的陈问心的家族,那个孕育出陈雪初这般清雅灵秀的女子之家……
一夜之间……
血流成河?
化为焦土?!
凶手是谁?!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混乱的神经上。
是谁有这样通天的手段?!
是谁有这样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心肠?!
“王家……”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他的思绪。
那个当众羞辱陈雪初的肥硕身影——王麟!
他那下流恶毒的眼神!
还有父亲昨夜那番言语中赤裸裸的指向——王!
“天下第一大家”!
他们……
一股阴冷到骨髓里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蔓延!
除了他们……还有谁?!
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还有谁有这份无法无天的嚣张?!
还有谁……能让父亲那样的人,忌惮到用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来威胁?!
“和林家……有关吗?”
这个念头像一个恶鬼,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猛地窜了出来!
尖锐的爪子死死抠住了他的心脏!
父亲那隐晦的警告轰然炸响——
“根基早已朽坏,祸事将至!靠得太近,当心被那倾塌的梁柱……一同砸得粉身碎骨!”
“非我林家一姓之生死!是许多人、许多家的……”
“若敢向外走漏半个字……莫说陈雪初!便是你爹我!便是我儿这条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每一个字!
每一句话!
此刻都变成了滴血的刀刃!
“祸事将至”……
是预先知道!而不是简单的担忧!
“靠得太近”……
是怕被牵连!
“走漏半个字”就能引来杀身之祸……
这难道不是在说——林家知道内情?!甚至是……参与了其中?!至少是……知情不报?!默认?!默许?!!!
“不!”
喉咙深处的嘶吼冲破了他的齿关!
不可能!
父亲怎么会?!
林家怎能如此?!
林家!
他所熟悉的、承载着先祖荣耀、处处强调礼仪廉耻的林家!
难道那光鲜外表之下,竟也藏着……如此……如此肮脏龌龊、助纣为虐的……
不!
他拒绝相信!
绝对不可能!
可是……
陈家被灭的惨剧!
父亲的异常警告!
这些冰冷的现实……
像两股疯狂撕扯的力量,将他整个灵魂都快要扯碎!
“我做错了吗?……”
一个更微弱、更颤抖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带着难以置信的迷茫和痛苦的挣扎。
他做错了吗?
昨日!
就在昨日!
如果他……
如果他违背了父亲的命令!
如果他不顾一切地把那个可怕的预感,那个“根基朽坏、祸事将至”的警告,哪怕用最隐晦、最微弱的方式传递给陈雪初……
传递给陈家任何一个人……
事情……
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他能早一点……再早一点点察觉到异常……
也许……
也许陈雪初就不会经历这人间至痛!
也许陈问心那样的强者就不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许陈家的庭院,此刻依然飘散着花香,而非浓重的血腥!
昨晚!
就是他犹豫、退缩、恐惧,选择沉默的那一刻!
是否……便是亲手……坐视那柄屠刀落下?!
他的沉默!
他的恐惧!
他对父亲权威的服从!
那死死压在嘴边、不敢出口的警告……
是不是……
是不是比那些挥刀的人……
更冷?
更……怯懦?!!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他死命捂住嘴,咳得弯下腰去,五脏六腑都像被人生生攥紧挤压!
没有血。
只有剧烈痉挛的喉咙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烛火跳跃着,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桌案上。
那张昨夜他读过的、记录着某处田庄纠纷的冰冷卷宗。
似乎也沾染上了无形的血色。
刺目得让他想将它撕成碎片!
他撑着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暴起。
身体抖得厉害。
不是因为寒冷。
是恐惧?
是对强大而未知力量深入骨髓的恐惧?!
还是……对自己内心骤然崩塌的信念和那如山般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
迟来的、无尽的、几乎将他溺毙的……
悔恨?!
“悔恨”!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了他每一个毛孔!
对雪初的悔恨!
对陈家那鲜活生命的悔恨!
对他自己那懦弱、可鄙、畏首畏尾选择的……
彻骨悔恨!
书房空旷得让人窒息。
父亲的威严话语仿佛还在空气中冰冷地盘旋。
而雪初那无声滑落的泪水,那最后看向他时——冰凉、死寂、只余复仇之焰燃烧的眼神——却像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错在……招惹陈雪初?
还是错在……生在了林家?
或者……
是错在……昨夜那要命的……
沉默?!
没有答案。
只有痛苦像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涌来。
将他淹没。
窒息。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晨曦微露。
微弱的光线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却无法驱散庭院中深重的寒意。
那光,苍白,冰冷。
陈家……
那个曾经鲜活明亮的世界……
在光出现之前。
已彻底沉入无边永夜。
而他。
林萧。
站在父亲这间冰冷、沉重的书房里。
站在这由欺骗、沉默、甚至可能是肮脏交易组成的堡垒中。
从今往后。
他背负的,将不再仅仅是林家的命运。
还有……
这份沉甸甸的、浸透了悔恨与血污的……无法言说的枷锁!
掌心那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的伤口,血痂不知何时崩裂。
一道细细的、微热的血线,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滴落在冰冷的、纤尘不染的红木地板上。
绽开一滴……
暗红的,
无声的……
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