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雪年 第10章 七年

作者:皆上品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5-06-21 15:3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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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或许是最好的药剂,能抚平一切伤痛,至少这时的林萧是这样认为的。

七年匆匆。

“公子,南七省今岁商赋核讫,诸商行盈利皆逾三成。”精干的账房将厚厚的册页轻轻放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动作沉稳,声音平板无波。

林萧的目光从窗外远处练剑场的呼喝声收回,落在泛着冷光的册页封皮上。

他只略一颔首:“善。账目无误即可,分润照旧例。”

声音沉稳内敛,听不出起伏,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七年时光如同利刃,已将曾经的少年棱角细细打磨。

颀长身形裹在靛青色云锦深衣中,金丝螭纹腰带收束出劲瘦腰身,骨节分明的指节轻叩案面,发出沉闷短促的叩响。

昔日温润的眼眸沉静如古潭,幽深难测,只在偶尔扫过庭院新开的绿梅时,闪过一瞬极其微渺的波澜。

“各州府商行管事的呈报也一并在此。”账房又推过几本册子,“江州米粮、淮扬盐运、滇南茶引……皆稳中有增。王通判处也已打通关节,今年海贸份额可增半成。”

“王通判?”林萧抬起眼睫,目光落在账房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覆着一层薄冰,“王家的人,胃口不小。打点他的那份,从商行明账里另开一份‘雅费’簿记清楚,莫沾上官税卷宗。”

“是。”账房垂手应道,声音更低了一分。

林府如今蒸蒸日上,俨然已是云州甚至江南数省举足轻重的巨擘。

父亲林泽洪退居幕后,深居简出,家族明面上的一切,已逐渐移交到这位少家主手中。

送走账房,门外响起一个刻意拖长的调子:“哟!林大公子!今儿又批了多少金山银山啊?”

杜文斜倚在门框上,依旧是一身利落玄色劲装,只是眉眼间也沉淀了些许世故的风霜,那嬉笑跳脱却仿佛是钉在骨子里的烙印。

他如今是林萧左膀右臂,也是这偌大林府唯一一个敢在林萧面前没大没小的人。

林萧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勾,算是回应,眼底却并无笑意:“有事?”

杜文收了嬉皮笑脸,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影鳞那边传回消息,上月在徽州又拔掉了两处李家设在漕渠边上的暗子钉子。人赃俱获,按你吩咐,首尾‘处理’干净了。”

影鳞是林萧一手扶持、只听命于他本人的暗卫组织,手段狠戾高效,是他立足阴暗的獠牙利爪。

“嗯。”林萧只应了一声,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啜了一口,目光落回桌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个打开的乌木小匣。

匣中红绒布上,孤零零躺着一支样式简朴至极的碧玉簪。

簪体温润,在穿过窗棂的阳光下流动着内敛的幽光。

它不属于任何林府的用度。

杜文的目光顺着林萧的视线落在那根略显陈旧、与一室繁华格格不入的玉簪上。

他脸上的轻松瞬间淡去,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萧沉静的侧脸。

空气沉默了几息。

林萧若无其事地合上了木匣,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南街新设的‘崇文书院’如何?”他转了话题,声音恢复一贯的冷静。

这书院是他亲自规划督办,专门招收家境贫寒而有天资的子弟,是他在林府之外经营的另一个重要根基,也是他心头难得的一抹亮色。

“那帮小崽子!”杜文搓搓鼻子,语气又活络起来,“好家伙!新来的几个刺头,根骨绝佳!跟着老宋练了俩月,啧啧,那气势!再过两年,准能成好手!有几个读书的脑子也灵光,先生们直夸!”

他眼中闪着亮光,带着对未来的真切期待。“真没想到你这闷葫芦,捣鼓起这些来,倒像模像样!”

林萧唇角难得地勾起一丝真切的弧度,极淡,像冰面上倏忽即逝的微痕。

“读书明理,习武卫道。……总该做点什么。”

目光似乎再次无意识地掠过那个装着玉簪的乌木匣。

卫谁的道?

守护什么?

那微起的弧度瞬间消失在无形中。

杜文捕捉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心头轻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前院管家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外面集市新来了一个说西凉口音的杂耍班子兼行脚商人,领班的王老头儿说……认得您的玉佩纹样,有几件早年从西北贩来的小玩意儿想献给您赏玩。”

林萧眉梢微不可见地一蹙。

认得玉佩纹样?

他贴身玉佩乃林家嫡传,鲜少外露。

“让他进来回话。”

不多时,一个满面风霜、身形精悍、穿着半旧羊皮袄的老者被引进来,身后只跟着一个沉默的小厮。

老者扑通一声跪下行了大礼:“小的王老三,见过林公子!冒昧打扰贵府,万望恕罪!”

声音粗粝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林萧端坐未动,眼神平静无波:“何事?你说认得我的佩饰?”

这所谓的“小玩意儿”借口,在他听来拙劣。

王老三不敢抬头,只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捧出一个用灰布包裹了好几层的扁平小盒,声音更低了几分:“小的不敢欺瞒!实是……实是几年前在‘寒梅渡’山脚下一处荒村小店打尖时,听、听一些从山上下来采买的……苦修娘子私下提过云州林家……说林家少主所用佩饰有螭纹金镶……”

“寒梅渡”三字如同平地惊雷!

瞬间在林萧耳畔轰然炸响!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锤狠狠击中!骤然停跳了一瞬!

那早已冰封的、埋藏至深的、无人敢触碰的血色记忆——陈雪初那泪眼婆娑绝望离去的身影、那冰冷刺骨的“我要去寒梅渡”的誓言、连同陈府弥漫的血腥——伴随着这三个字猛地撕裂封冻,汹涌而出!

“叮——当啷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骤然响起!

林萧身旁那张花梨木小几上,一只刚刚被杜文倒满热茶、釉色清润的越窑青瓷茶盏,被他失控陡然拂袖带落在地!

温热的褐色茶汤飞溅开来,濡湿了名贵的西域地毯,也泼溅了林萧靛青色锦袍的下摆几块深色的湿痕!

碎瓷片飞溅如星!

林萧却浑然未觉!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茶水!

他那双七年来早已练就得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如同骤然投入巨石的深潭,猛地收缩!瞳孔深处爆射出的不再是平静,而是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混杂着极其复杂的震惊、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猛地从宽大的座椅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股风!

那支被他失手拂掉的、还冒着热气的乌木茶壶盖在地毯上滚了几滚,停在跪地的王老三手边。

书房内一片死寂!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只有那泼洒的茶水在昂贵地毯上慢慢浸润开的声音,细微而清晰。

杜文霍然转身!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林萧煞白如纸的脸上!又迅速扫向地上瑟瑟发抖的王老三!

他全身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握在身侧剑柄上的手,指节凸起泛白!

他从未见过林萧如此失态!

那跪在地上的王老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趴伏在地,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连声告罪:“小人该死!小人胡言乱语!冲撞了公子!小人该死!该死啊!”

显然没想到仅仅提到一个地名,竟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

林萧高大的身躯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带动下,似乎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灰布包裹的东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仿佛燃起了幽暗的火焰!

那火焰中是焚心的焦灼!是压不住的恐惧!是深藏的思念!是压抑了七年的惊涛骇浪!

喉咙里艰难地滚动着。

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清晰的喘息声!

还有王老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林萧那双仿佛要穿透灰布、燃尽一切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包裹。

终于。

一个压抑到极致、冰冷如同深井寒铁、却又带着丝丝微不可查裂痕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死死盯住那个灰布包裹,一字一顿,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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