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城记:寻找格桑塔娜 第2章 苏塔娜

作者:牟老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06-18 21:4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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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抵达的第一个地方,名为苏塔娜。

人们说那是个永不疲倦的热闹所在。粉红的墙壁在暮色中散发着暧昧的光晕,梦幻的灯光流淌在每一条街巷,舒缓的音乐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个踏入者的脚步。

苏塔娜,正如其名,是一座弥漫着浓郁女性气息的城市。这名字本身并无香艳挑逗之意,也够不上强烈的感官刺激。但这仅仅是苏塔娜精心编织的面纱。

它并非刻意隐藏什么,更不像那些迟暮的城市,总像女人用脂粉遮掩眼角的皱纹般藏匿自身的衰败与不堪。

它一直在“呈现”,以最优雅的姿态,呈现着人类最原始、最赤裸的本能。

苏塔娜的本能,就是欲望本身。

苏塔娜的女人一开口,话语便如同喷洒了无形的香水,连最理性的哲人也会在瞬间失神迷醉。垂暮的老人踏入此地,枯槁的皮肤下也会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无可否认,苏塔娜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她们的美貌如同精心调配的鸡尾酒,层次丰富又极易入口。

这里的酒不会很烈。再不胜酒力的人,也不会在苏塔娜真正醉倒;酒量如海的人,也会在这里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带着微醺感的绝对清醒。

醉眼朦胧时看美女,美女更添几分摄魂夺魄的风情;醉意醺然时说情话,话语也仿佛浸透了蜜糖。

但苏塔娜并非一个完整的城市,它只是格桑塔娜庞大躯体上一个闪耀着诱惑光泽的器官,是城中之城,是每个喧嚣都市深处都必然存在的一部分。

有人称它为“温柔乡”,有人直呼“酒吧”、“俱乐部”,但这些称谓都只触及了苏塔娜的表皮,指向它部分的功能性,未能触及它最核心、最滚烫的脉搏。

在苏塔娜,最富有的人也买不到真正的爱情,最多情的人,也难以用言语表达出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真实的情感涟漪。

这里的一切,呼吸、眼神、触碰、话语,都用于交换——交换短暂的慰藉,交换虚幻的,交换被看见的瞬间。

有预谋的艳遇不是真正的艳遇,如同温室里催开的花朵。可被定价出售的情感,只是流水线上生产的、精巧的情感仿制品。

每个深陷苏塔娜漩涡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最后一点真实的火种,不敢轻易投入。但这只是一般法则,不适用于那些未经世事、眼神清澈的年轻人。

爱上苏塔娜的女子,就像爱上了一场注定席卷一切的风暴,一场甜蜜的灾难。

方言的第一次艳遇,就发生在他抵达苏塔娜的那个黄昏。

彼时他风尘仆仆,一群新结识的、热情过度的朋友为他接风洗尘,他喝下了远超自己酒量的液体。

在半醉半醒、现实与梦境边缘模糊的迷离状态中,他被朋友们簇拥着,推入了苏塔娜跳动的心脏地带——一个名为“夜莺回廊”的所在。

光线在这里被精心调制成最诱人的琥珀色,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酒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荷尔蒙蒸腾的气息。

苏塔娜永远是座年轻的城市。

它的年轻源于这是被年轻人血液灌溉的土地。人的年轻决定了这座城市的年龄,人的活力泵动着苏塔娜的心跳,人的欲望构筑了苏塔娜的骨架与血肉。

这一切既像一条永不枯竭、流向未知的欲望之河,又像一片永远在沸腾翻滚的欲望之海。但它的潮汐并非来自月亮的引力,而是源于它自身永不停歇的旋转。

说欲望是苏塔娜的向心力没有错,说青春是它唯一的通行货币也没有错。

方言再次恢复清醒意识,是在一个陌生的、弥漫着淡淡栀子花香的清晨。

他躺在一张过分柔软的大床上,头痛欲裂,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细节模糊的长梦中挣扎出来。

他努力拼凑在“夜莺回廊”的记忆碎片:旋转的光斑,冰凉的酒杯,滑腻的丝绸触感,一张在昏暗光线中如同月光般皎洁又模糊不清的脸庞,低哑的笑声,还有……一个名字?

好像是“苏娜”?他无法确定。

这座城市在白昼与黑夜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差异之大,让他恍惚觉得那是两个平行世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踏足过那个传说中的“夜莺回廊”。

朋友们闪烁其词、语焉不详的态度,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进一步加剧了他记忆的涟漪和怀疑的深度。

苏塔娜是一个不断被讲述、被描绘、被想象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真的会存在于现实的地图上吗?方言这样困惑着。但他内心深处,又隐隐渴望它真的存在。

他不敢保证,自己若真的置身于那样一个纯粹由欲望构筑的所在,会不会被溶解、重塑,变成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每进入一个新的环境,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是环境的一部分。”方言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字迹有些潦草。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柔软的泥胚,可以融入任何地方,成为其背景色的一部分。

他会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与强烈的不适,小心翼翼地折叠、隐藏起来,如同松鼠将最珍爱的坚果藏进树洞最幽深的角落。

可结果往往是,连他自己都忘了藏匿之处。

几天后,方言在一家提供临时工作的画廊里,再次看到了那张脸。

是她吗?那个在“夜莺回廊”昏暗光线中惊鸿一瞥的女子?

此刻,她穿着利落的白色衬衫,黑色铅笔裙,正高效地指挥着布展工人,像一位优雅而精确的指挥官。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亮她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叫苏娜,画廊的策展助理。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方言趁着搬画框的间隙,鼓起勇气问。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干涩。

苏娜抬起头,目光扫过他,像扫描一件待处理的物品。

她的回答和她处理工作的效率一样,清晰、直接、毫无冗余:

“没有。”

干脆利落。这是方言后来欣赏她的地方。只有内心极度自信、边界清晰的人,才能如此高效。

男人也是如此。但恰恰是这个原因,方言很快丢掉了他在苏塔娜的第一份临时工作。

他无法跟上苏娜那种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工作节奏。

苏娜的行动如同精心编排的舞蹈,每一个转身都带着目的;而方言更像一池平静的湖水,只有内心的波澜在无声涌动,缺乏外在喷薄的动力。

方言依旧固执地怀疑自己见过她,但记忆如同蒙着水汽的镜子,始终无法清晰映照确认。

他带着满腹疑惑离开了画廊。

告别时,苏娜礼节性地伸出手,指尖微凉:

“祝你好运。再见。”

方言握了握那只手,心里明白,离开苏娜是必然的结局,也许这分离本身会带来新的转机。

他想,在这座庞大而虚幻的城市里,他们大约再也不会相见了。

为了验证某种执念,他再次独自一人走进了“夜莺回廊”所在的街区,这一次是在白天。

白天的苏塔娜褪去了夜晚的魔魅,显露出些许疲惫和真实的琐碎。

他刻意地、近乎贪婪地观察着那些曾在夜晚迷惑他的灯光装置。

在刺目的阳光下,它们只是一堆缠绕着电线、沾满灰尘的金属和玻璃,毫无神秘感。

夜晚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幽暗呢?他试图回忆,却发现那幽暗本身就像一层厚厚的帷幕,根本让他无法看清任何一张在灯光下摇曳的女子的面容。

记忆中的惊艳,不过是光影精心设计的骗局。

其实,身处苏塔娜夜晚核心的女子们,也从未真正看清过一个男人的面容。

她们最重要的生存本领,恰恰是学会迅速遗忘男人的外表,只读取那些能交换价值的信号——言语的试探,指尖的温度,钱包的厚度。

在苏塔娜的夜晚,只有“男人”和“女人”这两个巨大的、流动的符号,没有具体的名字。

每个人都是一种性别的抽象化身。如同数学中的正负两极,是两个庞大的、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集合,而集合里的每一个个体,都只是一个可替代的、短暂的代号。

在苏塔娜,这些代号是没有固定次序的,如果非要找出某种标识,或许依据他们到来或离去的时间可以勉强区分。

但这种区分毫无意义。他们的核心不在此处,而在那永不满足的欲望洪流之中。

苏塔娜的夜晚依然充斥着动人的话语,蜜语甜言如同永不枯竭的溪流。但任何人在苏塔娜说过的任何话,都不具备真实的时间重量,一出口便被卷入遗忘的漩涡,一旦离开那特定的灯光和氛围,便立刻失去了所有效力。

即便是山盟海誓,也不过是增添气氛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玩笑道具。

身处苏塔娜迷宫中的人们,不过是这场盛大欲望戏剧中可替换的道具。

在每一个精心修饰的道具后面,真实的面孔被巧妙地隐藏,内心最原始的欲望反而被不加掩饰地、赤裸地展现出来。

那关乎寂寞,像深夜啃噬骨头的冷;也关乎一场场精心策划又迅速消散的艳遇。

在寂寞的深渊渴望一场艳遇,是每个被苏塔娜灯光吸引的男人的共同祷词。而这个祷词,在这里被实现的概率,高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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