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彝山小学的木格窗上，罗光荣老师用竹教鞭敲了敲黑板：“同学们，今天劳动课，咱们去后山捡柴火。“教室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孩子们抓起自制的麻绳和背篓，像一群欢快的山雀涌出教室
乌蛮滋佳把牛皮书包带子紧了紧，赤着脚轻快地跑在后山的土路上。他的眼睛像受过训练的猎犬般敏锐，很快就发现了坡下那片枯黄的灌木丛——去年秋天的野火烧过，留下大片干燥的枝桠，正是生火的好材料。′
“滋佳，等等我！“余阿登背着小竹篓追上来，额头上沁着汗珠。傈僳族少年的麻布衣裳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兽牙项链。他看着滋佳已经捆好的柴火，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多！你是怎么找到的？“
滋佳蹲下身，用树枝拨开厚厚的枯叶堆：“看，这些灌木烧过的地方，枯枝又多又干。阿爸说过，雨后要找向阳坡，刮风天就往背风处......“他突然停住话头，注意到余阿登亮晶晶的眼神。
“你懂山里的东西啊？“余阿登激动得跺脚，“我阿爸是猎人，我认得金线莲和七叶一枝花，还有野猪拱过的泥坑！上个月我还在林子里发现了黑熊的脚印！“
“我阿爸会设套子抓野兔！“滋佳立刻接话，“去年秋天，我们在鹰嘴崖找到了野蜂窝，那蜜甜得能粘住舌头！“两个孩子蹲在山坡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山林里的秘密，连普老七踢着石子凑过来都没察觉。丨
“吹什么牛呢？“黑惠江码头霸主的儿子斜着眼，却偷偷打量滋佳捆柴火的手法——那利落的十字结，分明是老把式才会的技巧。当滋佳掏出腰间的牛角小刀削去枝桠毛刺时，普老七终于憋不住：“明天带我去那个灌木丛，我请你吃供销社的水果糖。“
放学的铜铃声惊飞了树梢的画眉鸟。孩子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走下山坡，背上的柴火捆随着步伐摇晃，惊起一路细碎的尘土。滋佳特意走在队伍末尾，眼睛不时望向黑惠江方向。当熟悉的藏青色身影出现在对岸的礁石上时，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阿爸！“滋佳挣脱队伍，书包带子滑到手臂上，撒开脚丫子往江边跑。乌蛮国程戴着那顶磨得发亮的毡帽，腰间的长刀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望着儿子蹦跳的身影，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
“当心石头滑！“父亲的喊声混着江涛传来。滋佳却像灵巧的岩羊，踩着露出水面的礁石三两步跨到对岸。他伸手要接书包，却被父亲按住肩膀：“让阿爸看看。“
乌蛮国程的手掌粗糙却温柔，仔细检查着儿子的胳膊和小腿。确认没有擦伤后，才接过沉甸甸的牛皮书包。他掂了掂重量，眉毛微微扬起：“捡了不少？“
“后山有片火烧过的灌木丛！“滋佳仰起头，鼻尖沾着草屑，“余阿登认识好多草药，普老七说要跟我学捆柴火......“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从罗老师教的新汉字，到苏晓霞借给他的半截铅笔，再到课间和同学们玩的“老鹰捉小鸡“。
暮色渐浓，父子俩沿着江边小道往回走。乌蛮国程听着儿子清脆的童声，想起今早出门时妻子说的话：“佳娃最近总念叨学校的事，连梦里都在背课文。“江风送来对岸山林的草木香，混着柴火的焦糊味，在晚霞中酿成温暖的气息。
“阿爸，“滋佳突然拽住父亲的衣角，“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厉害。“
乌蛮国程停下脚步，看着儿子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脸庞。远处传来马帮铃铛的叮当声，惊起一群归巢的白鹭。他蹲下身子，与儿子平视：“比阿爸厉害可不容易。“大手轻轻擦去滋佳脸上的泥巴，“但只要你记得，马帮人最看重的不是力气——“
“是守信、团结，还有带好路！“滋佳抢着回答，露出两颗新长的门牙。父亲爽朗的笑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惊起的涟漪在江面上荡开，与西天的晚霞融成一片绚丽的红。
当炊烟从山寨的木楞房上升起时，父子俩的身影已经融进了渐深的暮色。黑惠江水悠悠流淌，带走了白日的喧嚣，却带不走那些在柴火堆旁、在课堂上、在放学路上，悄然生长的情谊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