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乌蛮滋佳第一次摸到阿公藏在木箱底的那枚铜质勋章时,火塘里的栗炭火正噼啪爆着火星。阿公李勇的手指已经爬满了老年斑,却依然有力地握住孙子的手,将勋章上“剿匪英雄”四个字的凹凸纹路,一点点摩进孩子心里。
一、云岭惊雷起
1949年的腊月,昆明城的寒意混着硝烟味,像一张绷紧的弦。卢汉将军府邸的灯光彻夜未熄,当“云南和平起义”的通电通过电波传遍云岭高原时,翠湖边上的梧桐叶似乎都在簌簌发抖。国民党残部第八军与第二十六军如同困兽,从滇东南的山坳里疯狂扑向昆明,重炮的轰鸣震得滇池水面翻起浊浪,守城的起义部队在城防工事里紧握着步枪,枪管上凝着霜,也凝着惶惑与决绝。
此时的滇西,却是另一番风雨欲来的沉寂。永平县城的老墙根下,几个穿着破烂棉袍的百姓缩在墙角,望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人马匆匆穿过石板街。那是黑猴的匪部,曾经盘踞永平多年,靠着勒索商贾、欺压百姓作威作福,此刻却像被惊了窝的老鼠,正慌慌张张地往城西撤。黑猴骑在一匹瘦马上,三角眼在帽檐下骨碌碌转,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核心骨干”——满脸横肉的字德文,以及一群扛着老旧步枪、腰间别着砍刀的土匪。
“大哥,解放军的大部队真要来了?”一个小土匪凑上前,声音发颤。
黑猴猛地抽了他一鞭子:“慌什么!云南山高林密,凭他们几条破枪就能踏平?老子带你们去狭江,那地方前有黑惠江,后有澜沧江,鸟都飞不进去,够他们喝一壶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确实,当第四兵团的解放大军以日行百里的速度挺进云南时,那些盘踞在各地的国民党残匪与地方武装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公路上,坦克的履带碾过冻硬的红土,扬起漫天尘土;山林里,侦察兵的马蹄踏碎晨霜,尖兵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昆明外围的战斗如同秋风扫落叶,国民党军主力被迅速歼灭,昆明、个旧、开远……一座座重镇相继插上红旗,滇中大地的解放势如破竹。而黑猴,这个在永平作威作福多年的匪首,深知自己手上沾着百姓的血,更清楚解放军“剿匪安民”的决心,于是带着残部钻进了滇西最险峻的狭江地区。
二、匪踞狭江险
狭江地区,是昌宁与永平交界的一片绝地。黑惠江与澜沧江如同两条狂暴的巨龙,在重峦叠嶂间劈开深谷,江水咆哮着冲刷两岸的悬崖,水汽常年弥漫在山间,让这里的密林终年湿漉漉的。黑猴选的地方更是险中之险——昌宁龙马乡(现耈街乡),这里群山环抱,只有几条羊肠小道连接外界,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拉拢地方势力,黑猴干了件荒唐事。1950年2月,他纠集了昌宁县两个乡和永平县龙马乡的几个豪绅,在龙马乡的一座破庙里搞了个“成立大会”。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劣质的烧酒和几块腊肉,黑猴穿着从地主家抢来的绸缎马褂,往椅子上一坐,清了清嗓子:“诸位乡贤!如今党国暂时受挫,但天下事尚未可知!我等据守狭江,是为‘党国’保留火种!今日,我宣布成立‘亦龙县’,我为县长,诸位都是有功之臣,将来光复之日,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所谓的“亦龙县”,下辖三个区,地图上用红笔粗粗画了几道,一区就是龙马乡(耈街),二区是珠街乡,三区则包括永平的龙街、厂街、水泄和杉阳的一部分。豪绅们面面相觑,有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但看着黑猴身边字德文等人腰间的驳壳枪,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举起酒碗,喏喏称是。背地里,他们却在盘算:这黑猴怕是疯了,搞个伪县就能挡住解放军?不过是借他的势力保自家性命罢了。
黑猴可不管这些。他派土匪在狭江的各个隘口修建工事,砍倒树木堵住路口,在悬崖上凿出射击孔,还强迫附近的百姓为他们送粮送水。一时间,狭江地区人心惶惶,百姓们白天躲进山林,夜里才能偷偷回家取点粮食。黑惠江边的渡口被土匪把持,过往商船被洗劫一空,江面上时常飘着破损的木板和尸体,曾经热闹的茶马古道,如今只剩下风声和土匪的嚎叫声。
黑猴坐在山寨里,看着地图上的“亦龙县”版图,嘴角咧开一丝狞笑:“解放军?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飞过这澜沧江,怎么爬过这摩天岭!”他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天段地网,正在悄然收紧。
三、三路尖刀
1950年4月,大理下关的解放军军部里,灯光通明。墙上的地图上,红色的箭头直指狭江地区。“黑猴匪部盘踞狭江,危害地方,必须尽快肃清!”军长的声音坚定有力,“命令警卫团,从永平出发,攻龙街,过水泄,直插耈街!四十一师基干三十一团一营,从保山过漭水,夺澜沧江桥,赶赴耈街!四十师一二〇团一营,从临沧凤庆出发,经鲁史、珠街,也向耈街集结!三路合击,务必将侯匪包围在狭江!”
军令如山。大理警卫团的战士们背着沉重的背包,在夜色中踏上了前往永平的山路。四月的滇西,山间气候多变,时而阴雨绵绵,时而烈日当空。红土山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有的草鞋磨破了,就光着脚走,脚底被碎石划破,渗出血来,却没人吭声。侦察排长李勇带着几个侦察兵走在最前面,他们穿着便衣,扮成山货商人,沿途打听土匪的消息。在龙街镇,一个偷偷给解放军报信的老乡告诉他们:“黑猴的人在水泄那边设了卡子,盘查可严了,还抓了不少壮丁修工事呢!”
与此同时,保山方向的三十一团一营正朝着澜沧江急进。澜沧江大桥是通往狭江的关键要道,土匪在桥上布置了炸药,妄图炸桥阻截。营长王铁牛带着突击队趁着夜色摸近桥头,几个潜伏的土匪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侦察兵用匕首解决了。部队迅速控制了大桥,拆除了炸药,连夜过江,朝着耈街方向猛插。
从临沧凤庆出发的一二〇团一营,则面临着更险峻的山路。他们要穿过海拔三千多米的鲁史山区,那里常有瘴气弥漫,山路陡峭得像挂在天上。战士们互相搀扶着前进,有的战士高原反应严重,嘴唇发紫,却依然咬着牙跟上队伍。一个年轻的战士失足滚下山坡,战友们冒着危险把他拉上来,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笑着说:“没事,班长,我还能走,不能拖了部队后腿!”
三路大军,如同三把锋利的尖刀,从北、东、南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刺向狭江核心——耈街。黑猴的土匪哨兵虽然在山路上设了岗,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解放军会在如此恶劣的地形下,以如此惊人的速度逼近。当侦察兵把解放军已完成包围的消息报到黑猴面前时,他正在炕上抽大烟,听到消息,烟枪“哐当”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四、狭江总攻急
1950年5月9日,天还没亮,狭江地区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雾霭中。黑惠江的水声在山谷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解放军三路部队已经在耈街外围的山头上集结完毕,战士们趴在草丛里,枪口对准了山坳里土匪盘踞的几个大寨子。
“各部队注意,总攻时间定在拂晓五点三十分!”营长王铁牛的声音通过通讯员传到每个连队。战士们检查着枪支,上好刺刀,眼神里充满了战斗的渴望。李勇所在的侦察排被安排为突击队,负责突破土匪的前沿阵地。
9点30分,信号弹“咻”地一声划破夜空!
“冲啊——!”
随着冲锋号的响起,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扫向土匪的工事。迫击炮“咚咚”地发射,炮弹在土匪的寨子里炸开,腾起一团团浓烟。李勇带着侦察排的战士们如猛虎下山,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寨门冲去。土匪们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慌忙从被窝里爬起来,胡乱开枪抵抗。
“炸掉那个碉堡!”李勇指着寨门旁一个用石头砌成的碉堡,那里的机枪正疯狂扫射,挡住了突击队的去路。一个战士抱着炸药包冲了上去,在枪林弹雨中扑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终于把炸药包塞进了碉堡的射击孔。“轰!”一声巨响,碉堡被炸塌了半边,机枪声戛然而止。
寨门被炸开了,解放军战士们潮水般涌进寨子。巷战随即展开,战士们利用房屋、土墙作掩护,与土匪逐屋争夺。“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的喊声在硝烟中回荡。有的土匪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有的吓得扔掉枪举手投降。字德文带着几个亲信土匪躲在一所四合院里,用步枪和手榴弹疯狂抵抗,子弹打光了,就搬起石头往下砸。王铁牛营长亲自带着一个连围攻,战士们用火力压制住土匪,然后扔出手榴弹,趁着爆炸的烟雾冲了进去,活捉了几个土匪,黑猴却趁乱钻进了后院的地道。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枪声、爆炸声、喊杀声震得山谷都在发抖。黑猴躲在山寨最深的地堡里,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枪声,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大势已去,连忙叫上几个贴身土匪,撬开地堡后的一个秘密通道,准备逃跑。通道出口在一片密林里,他们趁着混乱,猫着腰钻进了黑漆漆的树林,朝着澜沧江方向狂奔。
近两个小时的激战过后,枪声渐渐稀疏。当朝阳终于冲破雾霭,洒在狭江的山林上时,耈街的大部分地区已经被解放军控制。战士们打扫战场,押送着被俘的土匪,救治受伤的战友。统计结果很快报了上来:大部分土匪被歼灭,只有匪首黑猴漏网。
乌蛮滋佳趴在阿公膝盖上,眼睛瞪得溜圆,问:“黑候跑脱了?”“没有。”阿公的脸在火塘光里泛着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