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宇轩从药铺告辞出来,领着两位衙役刚走上百十步,跟班中的瘦子率先沉不住气,瓮声瓮气道:“大人,那小郎中不过一介草民,您屈尊降贵亲自前去盘查一番也就罢了,何必言语间还要对他那么客气?”
胖衙役见同伴儿出了头,也忍不住跟了一句:“是啊,大人,那冯家村本就地处偏避,往上查二十年也没出过什么厉害人物。您今日怎么、怎么……”
“自降身份?”
傅宇轩见衙役一时语塞,浅笑着接了一句。
“哎呀,‘自降身份’,就是这个词儿!”
胖衙役一拍大腿,恭维道:“要不说还是大人学问高?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琢磨应该怎么言简意赅的将我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没想到大人仅用四个字就做到了!”
瘦衙役一脸震惊的看着胖子,心道这特么是老子起的头儿,怎么让你个狗日的钻了空子?
“艹!”
傅宇轩呵呵笑道:“小郎中那几句话,难道你们都没听到耳朵里去?”
“话?什么话?”
胖衙役这次是真的有些懵。
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揣摩上意上,对周围无关人等向来懒得费心思。
傅宇轩道:“那小郎中说人生有两不欺:不欺老弱病残,因为胜之不武;不欺年少无知,因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不知到谁家。”
“我今日给足小郎中面子,就是结下一个善缘。人生百年如白云过隙,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瘦衙役惊咦道:“那小郎中看着好似有几分本事,但身上连个童生的功名也没有,往后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傅宇轩手中扇子“啪”的一声敲在他的头上,训斥道:“蠢货!小郎中要真的只是一介平民,姓铁的还能忍他到现在?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手有多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我这次亲自走这一遭,本就是为了还上之前欠下的人情。如今该做的全都做了,跟姓铁的也有一个交代,就更犯不着去趟他们之间的这趟浑水。”
胖衙役嘟囔道:“姓铁的不过是个捕头,大人干嘛给他那么大的面子……”
傅宇轩笑道:“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同僚之间相互帮衬,本就是应有之义嘛。”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老子哪是给铁捕头面子?
老子特么明明是给铁府面子,是给户部的老铁大人面子!
你们这两个鼠目寸光的家伙,懂个卵子……
“少爷,粥钱就不说了,还多赔一个碗。”
空落落的药铺中,晴雯嘟着嘴道。
“一个碗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当做好事送她们了。”
冯大头一边笑着回答晴雯的问话,一边过去将门窗全部打开。
方才哗啦啦挤进来一大堆人,弄得屋内一股怪味。
晴雯手脚麻利的帮着忙,不服道:“他们明明就是奔着闹事来的,少爷不给他们一番教训也就算了,怎么还能以德报怨?孔圣人不是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嘛!少爷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还没我一个小丫头看的明白?”
“可圣人之言,也不只一个‘以直报怨’啊小丫头!”
冯大头还没来得及张口,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嗓音。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对面的老爷子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家门前。
晴雯虽是脸上不服,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过来行了个晚辈礼。
老爷子呵呵笑道:“古诗早有云:‘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小姑娘!”
晴雯道:“我要饶人,可谁又饶过我?婢子也不是天生低贱,困顿于此全受家族所累。有道是‘受之于恩、承之其罪’,是以婢子这些年来纵然过得再不如意,心中也不曾有过怨恨。”
“既然老爷爷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想来这也应是饱读之士都该明白的道理,可数年前怎不见有人饶过一个刚断奶的小丫头?”
老爷子懒得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争论,哈哈笑道:“你这丫头伶牙俐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小兄弟,你是得了一块儿宝啊!”
冯大头揉揉晴雯的小脑袋,笑道:“晴雯性情耿直,又逢人生大变,诸事不顺郁结于心,是以言语之间多是偏激之词,还要多谢老爷子宽宏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的小丫头眼睛一酸,肚子里的火气瞬间没了。
只是没给她感慨的功夫,冯大头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吩咐道:“去后院泡壶茶来,拿我那份最好的茶叶。”
晴雯闻言一怔,心道我才刚来一天,也没人带我熟悉环境,我哪儿知道你最好的茶叶放在何处?
张口想问,又怕在外人面前落了小郎中的面子,只能应了一声朝后院走去,边走边想办法。
直到晴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帘之后,老爷子才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小哥儿这手御下之道,颇有润物细无声的大家风范呐!”
冯大头将他请进屋内,摇头苦笑道:“晚辈哪会什么御人之道?老爷子这话我可不敢当。我与这丫头,应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和相扶相持。正所谓‘八两换半斤,人心换人心’,不外如是。”
老爷子哈哈一笑,却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拿钱买来的丫鬟而已,顶多漂亮些、得宠些,但最终还不是个以色娱人的棋子?
不过他此来也不是为了跟小郎中争个对错高低,老爷子笑过一阵,探过头来低声道:“我观方才晴雯那小丫头口齿伶俐,说话之间虽仍有少咳少痰之症,兼有脾弱胃虚之嫌,但相比昨日高热不退、大咳不止的情形,无疑要好上太多。”
“不瞒小哥儿说,老夫从医这么多年,像小丫头这样的病症,痊愈者能有十之一二都算老天保佑。所以……”
老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冯大头,沉声道:“敢问小哥儿,其所服草药,可否售与小老儿一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