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刚过,金黄色稻谷颗粒归仓,田垄光秃秃一片。
“锵锵!!”
破锣声从龙口坪东头传到西头,街头巷尾出现皂色衣衫的胥吏、衙役,他们拿着账簿,正挨家挨户收取地丁银。
地丁银其实就是土地税。
清朝沿袭明朝的“一条鞭法”,将田赋、徭役等各种税收简化为一个统一的银两税,不收粮食,改收银子。
“官爷,往年不是每亩地八钱银子?这次秋粮怎么涨了这么多?”
“一亩地要一两二钱,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官爷行行好,秋粮能不能少交一点?”
头发斑白的赵二奶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浑浊的眼睛直直望着为首的胥吏,透露着一股祈求。
“朝廷正跟洋人打仗,军费开支暴涨,多交地丁银就是支持朝廷,支持陛下。”
脸上有着绒毛的年轻胥吏翻开账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可别不识好歹,不然牢里走一趟,好好尝一尝衙门口站笼的滋味儿。”
听到“站笼”二字,赵二奶奶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站笼,又称立枷,它前面长,后面短,长的一端触地,笼上有口卡住囚犯的脖颈,昼夜站立,直到人死去为止。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刑罚。
拨弄手中的算盘珠子,胥吏眸光一闪,“你们家六口人,耕种十亩地,需要缴纳白银十二两。”
“十二两!”
听到这个数字,三十岁的赵二狗惊呼出声。
赵家是佃户,靠给黄家种田为生,租了十亩地,一年到头,交完租子,也就赚了二十石粮食,差不多是三十三两白银。
佃户本来只需缴纳田赋,不用缴纳地税,黄家是乐山县豪强,毛笔轻轻一勾,这些地税就转嫁到赵家头上。
赵家还不得不交,不然黄家可不会将十亩田租给他们。
“这都是上好的谷子,两天前刚入仓的。”
打开冒尖的粮仓,将晒干的粮食贩卖给随行的商贩,换取银两后,赵二狗这才哆哆嗦嗦缴清秋粮,在账簿上签字画押。
多交四两银子,这可是两石五斗粮食。
少了这些粮食,赵家青黄不接的日子将长达三个月,往年青黄不接的日子也就半个月,挖野菜、吃树皮也就过去了。
如今要三个月,这是要饿死人。
望着空了一小半的粮仓,赵二奶奶跌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这可怎么活啊!老天爷。”
赵二狗媳妇儿,一个脸色蜡黄,时不时咳嗽的妇人叹了一口气,“婆婆,接下来的日子,媳妇儿多织些布,拿到集市上换取粮食。”
“熬一熬,日子总能过下去。”
赵二狗身形萧索,很是愁眉不展,“多织布也没用,洋布比土布要便宜,土布很难卖出去。”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通商口岸建立,洋人用机器织出来的布匹,如潮水般淹没整个九州,市面上到处都是结实耐用的洋布。
《卖布谣》有言:“嬷嬷织布,哥哥卖布……土布贵,洋布便宜;土布没人要,饿倒了哥哥嫂嫂。”
中国是一个典型的男耕女织社会。
当下妇人织出来的土布几乎无人问津,传统家庭纺织业破产,普通农户少了一大笔收入,赵二狗家就是其中之一。
时间缓缓流逝,哭嚎声接连不断,丰收的喜悦迅速散去,龙口坪弥漫着一股令人绝望的气息。
“刘老五家。”
“孙三儿家。”
沿着青衣江,十几个胥吏从街头走到巷尾,装税银的箱子堆得满满的,车轮咯吱作响,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最后一家,刘渊。”
子承父业的胥吏池劲松高昂着脖子,拍响刘家的大门。
得到消息,刘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砖窑回来,褐色衣衫沾满泥土,双脚全是淤泥,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
“刘渊,家里五口人,三亩良田。”
池劲松看着手里的账簿,头也不抬地说道:“按照税率,你们家今年秋粮要交四两银子,没问题吧?”
不待刘渊回应,一行人中的一个老衙役好似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猛地一个激灵,三两步上前,高喊道:“错了,弄错了。”
朝池劲松使了个眼色,腰间插着水火棍的衙役开口道:“刘家,今年秋粮二两四钱。”
“算你识相,你小子逃过一劫。”
刘渊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县衙的告示我看过,今年秋粮加两成,你们一层层加码、盘剥,甚至以县令的名义,加收五成。”
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要不是这个世界水很深,是一个超凡世界,刘渊早就揭竿而起,一些底层胥吏竟敢在他头上层层加码,活得不耐烦了。
刘渊表示不受这个委屈。
或许是感受到刘渊的愤怒,大熊猫阿宝从院里出来,龇牙咧嘴。
凶残的气息,庞大的体型给人极大的压迫感,第一次前来收税的池劲松顿时双脚软如面条,根本不听使唤。
老衙役低头哈腰,“刘爷,这都是耗羡,我们可不敢多收。”
百姓交的地丁银基本上都是碎银子,然而官府一层层往上交税收的时候,不可能交碎银子,必须将碎银子融成统一规格的银元宝。
在这个过程中,银子有一定的损耗,再加上银子押运过程的损耗。
衙门在征收地丁银的时候,往往会多收一些,这就是衙役口中的耗羡,也是他们大肆敛财的机会。
一刻钟后,蜿蜒的山道上。
“李大叔,刘渊是谁?他家怎么会有食铁兽?”池劲松问出心中的疑惑。
老衙役,他口中的李大叔重重吐了一口浊气,这才后怕地说道:“青衣会千手人屠知道不?”
“千手人屠?就是那个凶狠、残暴,以杀人为乐的青衣会堂主?”想起有关千手人屠的传言,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池劲松胆战心惊。
别看他们在百姓面前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在衙门里,他们只是地位低下的胥吏,替老爷们跑跑腿,干些脏活儿、累活儿。
也就欺负普通百姓,遇上士绅豪强、帮派人员,他们躲都来不及。
“千手人屠,死了,两天前被刘家的食铁兽一巴掌拍死,要不是我反应快,今天又会多一个无头尸身。”
说起这个,老衙役心有余悸。
真要是惹怒刘渊,池劲松这小子遭殃,他们也跑不了,这叫什么,这就是池鱼之殃。
“啊!!”闻言,池劲松瞳孔剧烈收缩,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车辙的咯吱声荡漾在山间,这群胥吏、衙役谈论起刚才的事情,“刘渊”这两个字频频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