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有些闷湿,让人分外难受,日头才刚升起,便已是浑身黏糊着了。
桃夭坊后的深巷里。
章恽哎哟一声睁开眼,神情懵逼的嚷道:“我他妈怎么睡在泥沟里!”
一嗓子把身边的人也喊醒了。
陈昭睁开眼,只觉头疼欲裂,看着章恽,大惊失色,“章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鼻青脸肿的——哎,痛痛痛!”
叶庆瑥和魏君聪失魂落魄的坐在泥污里。
章恽想起来了,“咱们被人埋伏了!”
昨夜吃酒太晚,大家醉醺醺的尽兴而归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刚走出桃夭坊,眼前一黑,被人套进了麻袋,旋即挨了一闷棍。
之后拖行了一段距离,被揍了个天昏地暗。
又被甩在这后水沟里。
大家要么被揍晕了,要么挣扎了片刻,抵不过酒意睡了过去。
四人面面相觑。
陈昭眼神阴狠,“是秀里吴氏报复了?”
章恽不确定,弱弱的道:“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且已经解决了么,秀里吴氏的门风,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虽然看不惯秀里吴氏,但不得不承认别人的优秀。
陈昭是四人之中最为聪慧的,“不是秀里吴氏动的手,也肯定参与了,要不然昨夜桃夭坊门口那么大的动静,咱们的奴仆却一个不见?”
很反常。
继续分析道:“秀里吴氏的门风雅胜,吴四先生又是儒雅君子,此事肯定和咱们族中长辈打了招呼,所以咱们的奴仆才会悄无声息的不见。”
哪怕被揍了,陈昭对吴京的称呼还是很尊重。
叶庆瑥不解,“这等小人行径,还雅胜?”
陈昭道:“自然!”
又解释道:“上次咱们四人一起找了一群土匪去废陈大一,秀里吴氏失了面子,虽然事后家族出面找补了,但秀里吴氏需要告诉世人,得罪他们不是找补了就可以完事,也会有同等的报复,只不过吴京为人君子,所以不屑于偷偷摸摸,他会提前告知我们的家族长辈,得到同意后再出手教训咱们。”
章恽越发不信,“我不信我爹会同意!”
陈昭呵呵一声,“不同意也不行。”
不同意,那事就没过去。
以后双方的族人,面对的各种下黑手,就不只是点到为止了,要么断手断脚,要么死点人……甚至可能是山贼土匪去洗劫家族产业。
各个家族在朝中入仕的人,也会彻底撕破面子,不再受限于政治立场和自身学术观点,彼此之间进行无端攻讦。
陈昭又很无奈的道:“这未尝不是咱们长辈的告诫。”
其实陈昭心知肚明。
他这样纨绔的子弟,族中不喜欢的人多了去。
章恽沉默了许久,才咬牙切齿的道:“我好像听到了陈大一的声音。”
陈昭也有点印象了,“这屌毛竟然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狗日的好腹黑!
旋即神情狰狞的道:“这事过不去。”
必须弄死他!
……
……
三江口,滔滔江水东流去,浪遏飞舟。
远山与树皆为景。
折柳亭前,两辆马车停在路边。
吴京、濮剑、阮洛沅和赵凉雏四人,看着眼前的两个后生,都是满含赞许。
吴京温润笑道:“昨夜的事情,你俩可别说漏了嘴,虽然此事松溪陈、魏、叶三姓大族和章氏十三房同意了,但不宜为外人道哉。”
濮封胥嘿嘿一笑,“不会不会,吴四先生大可放心,不过今后陈昭和章恽肯定还会报复陈大一,我等还是需要小心提防。”
陈大一也是一脸腹黑笑意。
身为读书人,很难不喜欢吴京。
知道自己和濮封胥要去杭州求学了,便提前安排了此事,并且允许自己亲自上场,胖揍了章恽和陈昭一顿,以平心境。
现在自己心里很舒爽。
论文,陈昭和章恽等人在谷雨文会上被自己碾压得渣都不剩。
他们的纨绔行径,也直接用拳头报复了回去。
虽然场面不够打脸,但快意恩仇了。
甚爽。
拜别了四位长辈,陈大一和濮封胥上了马车远去。
马车是濮家的。
濮封胥眼看着折柳亭边的马车回城了,立即对车夫喊道:“丁叔,慢慢走,不急,咱们就一路游山玩水去杭州,让范相公慢慢等去。”
赶车的汉子得嘞一声。
濮剑躺在车上,高枕双手翘着二郎腿,“陈兄,搭你的福,在下才能出门远游。”
祖翁的意思,先去杭州。
如果那位相公只想收陈大一,就请他写一封举荐信。
濮剑去拜狄汉臣为师。
走儒将道路。
陈大一微微一笑,“路上可以游玩,到了杭州定居下来,或者你去找狄汉臣了,我等还是要勤学苦练,在下当日在州庠外说的话,濮兄可还记得?”
濮剑大笑起来,撩开车帘对丁叔道:“丁叔,你说陈大一是不是疯了?”
丁叔呵呵一乐,“小官人,怎么说?”
濮剑便道:“他说他今后定然登堂拜相,于汴京大庆殿指点江山,让我在军中纵马边关,咱俩一文一武收复燕云,便可史书单开一页。”
丁叔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好大的志向!”
收复燕云?
不敢想。
能把澶渊之盟这丢脸的玩意儿解决掉,便可名垂青史了。
陈大一笑而不语。
事在人为。
况且不把燕云收复回来,不打造出强势的军队,大宋依然会面临一场靖康之耻,再者,既然来到了大宋,总要想得更远一点。
大一统也未尝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的。
此事尚远。
应该一步一个脚印,先提高自己的策论、墨义和经帖的水准,成功迈过春秋闱,越过大宋入仕的那道门槛。
濮封胥哈哈哈一乐,“丁叔,反正我是动心了。”
史书单开,任何一个热血男儿都无法拒绝它带来的诱惑。
要不然也不能和陈大一尿一个壶里,在文会之后说服祖翁,让濮家和秀里吴氏站到一起——松溪濮家,只能称家而不能称氏。
实在的底气不够。
看向陈大一,一脸戏谑,用章恽和陈昭的口吻打趣道:“屌毛,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到了杭州最想做什么?”
陈大一反问,“你呢?”
濮封胥理所当然,“在下想试试杭州船娘的滋味。”
杭州船娘、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
犹胜秦淮青楼。
都想试试,亦是士子的一种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