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在北宋初期便已是人口逾十万户的繁华都会。
如今城中人丁更盛,十五万户的规模令其繁华程度直追八朝古都江宁府,西子湖畔更是游人如织、笙歌不绝。
入城时暮色渐沉,二人尚未寻得落脚之处,濮封胥便提议,邀请陈大一一起去西子畔的青楼赏花赏月赏秋香。
很有行动力。
说了想试试船娘的滋味,就真的会去找船娘。
完全忘记了他家中的小娇妻,还促狭的调侃陈大一,说陈兄已经束发了竟然还是个小处男,是他这个朋友的失职,今夜开荤,全场濮公子买单。
陈大一暗暗有伤。
倒不是不想啊,但凡男人嘛,谁不对杭州船娘、扬州瘦马、大同婆姨和泰山姑子心驰神往,尤其那泰山姑子更是自古风月场中最精妙的扮相。
是最古老的角色扮演。
亦曾幻想在秦淮河畔听一夜春雨缠绵。
不过老子才十五岁,毛都还没长齐啊。
现在丢了童子阳元对身体发育不好——濮封胥想走儒将的道路,陈大一又何尝不怀“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壮志?
所以打死不去。
濮封胥拗不过,只得作罢。
寻人问了路,径直前往杭州州衙附近住了个客栈。
安置妥当,濮封胥提议吃点好的。
陈大一便来了兴致,“听说杭州的宋嫂鱼羹不错,好像还有个醋鱼也还行?”
这俩名菜都是赵室南迁杭州后才扬名,现在还只是地方美食。
濮封胥眼睛放光,“西湖醋鱼?”
必须试试。
不过什么宋嫂鱼羹,濮封胥听都没听过。
然后两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第二日吃过午膳后,两人盛装出门。
濮封胥身着织锦襕衫,头戴方巾帽,腰间悬剑,整个人神采奕奕,英气逼人。
陈大一也焕然一新。
一身青色襕衫,以青巾束发,出门前拿了把竹伞。
今日有些闷热难当,随时可能骤雨倾盆。
尽管秀里吴氏大气,吴京更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辈,陈大一心底却始终萦绕着寄人篱下的不安,他不愿过分仰仗吴氏资助,在衣食住行上依然保持着简朴作风,就连这身新做的襕衫,也只用最普通的布料裁制而成。
对此吴京很欣慰。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陈大一骤然获得钱财资助后,难以自制。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陈大一从始至终,始终保持着克己自律的品格。
两人终于见到了范相公。
已是花甲老翁,鬓间已斑白,方正面庞透着刚正之气,双目炯炯有神,闪耀着经世致用的睿智,许是下午没有政事,范相公只着一身素雅便服,却仍掩不住那份温厚儒雅的气质,腰间佩剑更添几分雄奇。
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因此,陈大一对范仲淹的表字确实印象模糊,远不如对苏轼、欧阳修等人那般熟悉。毕竟,那些背诵课文的青葱岁月,早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范仲淹,字希文,官拜资政殿学士、知杭州事,庆历新政的推动人。
与文采斐然的欧阳修、王安石、苏轼唐宋八大家不同,范仲淹在陈大一印象中更多是以政治家的形象存在。
出现在语文课本里的就一首传诵千古的《岳阳楼记》。
他的名字主要出现在历史课本里。
所以陈大一对范仲淹的表字真没印象,不如对苏轼、欧阳修这些熟稔。
毕竟不是刚高中毕业,很多东西还给了老师。
范仲淹脸上欣慰的笑了,“正方说你们一月便可抵达杭州,却足足用了两月有余,某还以为你们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差点想差人去建宁军了。”
正方是唐肃的表字。
陈大一连忙躬身作揖,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歉意:“是我等贪玩耽搁了行程,还望先生海涵。”
称呼先生,而不是时人惯用的“相公”尊称。
这个称呼很有意思。
范仲淹也没反对,捋着胡须道:“你的《如梦令》、《一剪梅》和《破阵子》,某都已看过,也看了你过往的文章,实在怪不得建宁军的读书人会觉得你在抄袭。”
前后文风变化太明显。
然而正如陈大一在文会上那番看似狂妄的宣言所言,这几阙词作莫说是建宁军,纵使放眼整个大宋朝的文人墨客,能写出这般佳作的也是凤毛麟角。
抄袭之说实属无稽之谈。
若秀里吴氏真有人能写出如此词章,恐怕早就被举荐入朝为官了。
面对章惇,陈大一还能坦然。
面对李轻山这类名不见经传的人,陈大一毫无畏惧。
但此刻面对的是青史留名的范相公,素来洒脱的陈大一不由得心生敬畏,谦逊的道:“其实都是学生偶尔的灵犀突来,所以文风才会多变。”
范仲淹微微颔首,目光赞许,“文章本是妙手偶得之,能驾驭多种文风,恰是大家风范,不过诗词皆小道尔。”
“你词中所言‘了却君王天下事’,非诗词可成。”
柳三变填了一辈子的小令,都是些青楼的情情爱爱,虽是婉约派中的翘楚,但在真正的大儒眼中,难等大堂之雅。
又看向濮封胥,话锋一转,“令祖翁修了封书信来,说了你的志向,他希望你能多读书再入沙场,某也以为然,沙场不止是金戈铁马的刀光剑影,更需要千里之外运筹帷幄。”
略一停顿,“你先和陈大一一起,随某读两年书罢。”
陈大一和濮封胥闻言喜不自胜。
听范仲淹话里意思,同意收他二人为门生了!
两人立即郑重拜谢。
陈大一又恭敬道:“学生这便和濮兄回客栈准备拜师束脩之礼,不知恩师何日得闲?”
范仲淹略作沉吟,“你二人算是某唯一的门生,既然有心,那便行个正式拜师礼,回去从简准备一番即可,某也在州衙辟一间书房供你二人读书,住宿的话,也可和某同住。”
濮封胥立即道:“不敢如此叨扰先生,学生可在州衙附近租赁房子居住。”
范仲淹慧心一笑,知道年轻人不愿意和老年人呆一起。
也不勉强。
又道:“那就这样罢,某也不留你们了,回去准备这几日,你俩各自写一篇策论,作为拜师礼后第一课。”
门生是收下了,但要因材施教。
诗赋方面,陈大一的造诣已是极高,濮封胥一般水准,但濮封胥的志向不在文章入仕,所以想看看濮封胥的策论——看他对安邦定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也顺便看看陈大一的策论,能否匹配得上《破阵子》的壮气。
两人行礼告别。
路上,陈大一不解的道:“濮兄,为何要单独租房子,咱们在州衙里跟随先生,不是能有更多的时间请教学习吗?”
濮封胥没好气的道:“等你毛长齐了就知道了。”
住州衙?
那我还怎么去体味船娘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