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没有久留,只留下几句客套话,便由近侍陪同,提前退了场。
皇储一走,再加上饭也基本吃完了,剩下的贵族和神职人员们也便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帕兹曼尼首当其冲,一声“告辞”,几位主教便随他而去。
随后是克莱斯尔,面色沉静,与晚宴前无异,但神情已有些难以掩饰的疲惫。
紧接着他们两位,越来越多的贵族也依次起身告辞,直至近二十秒后,原本人挤人的厅内便只剩下了依旧守在原位的侍从。
随后,仆人们也鱼贯而入,开始收拾起盘子、酒杯与烛台来。
大厅里的人声变得稀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去,只剩下还未燃尽的零星烛火在银器间跳跃。
几位年长贵族本已走到门前,却没有立刻上车离开。
他们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缓步离开主路,穿过石廊,走向了侧门外的花坛处。
这就是在宫廷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一辈贵族之间的默契——无需约定,只需一个眼神,身旁的人便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并不急着离去,但也不会傻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交谈——这里靠近旧储物楼,是老一辈贵族才熟悉的路径,在这里,没有人会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大概两三分钟后,他们才在一片花丛前停下了脚步。
廊柱在月光的照射下投下斜影,掩住了几人的面孔,也挡住了从宫灯中透出的些许光亮。
约瑟夫·埃斯泰尔伯爵站在石阶下方,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神情平静。
确认没有人跟过来后,他转过头,看向了身边那位还在系手套的熟人,担忧地问道:
“这种时候,他能让帕兹曼尼默认他受“神启”这件事……那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站在他身边的是施泰因男爵,一位同样出身于匈牙利本地贵族议席的老面孔。
他抬起头,声音压低了一些:“你是说斐迪南?”
“还能有谁?”埃斯泰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但不见半点轻松:“你也听见了。他把梦讲了出来,却不明说自己受到了‘神启’;他既没有暗示我们相信,也没有强迫我们信服。”
“不过,谁不知道,他这话,就是在宣称自己‘神启’的名头?”
施泰因点点头,没有接话。
于是,埃斯泰尔继续说道:“他说那只是个梦,希望能够交由教会判断。可帕兹曼尼出面发言证实了他的梦境是准确的,克莱斯尔也全程沉默,整场宴会中基本上一句话都没说。”
“但在这种场合,他们的沉默就是一种表态。”
停顿两秒后,见施泰因还是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便又补了一句:“克莱斯尔若是真想否认,大可以当场指出问题,哪怕只是纠正一个用词不当的地方。”
“可他没有这样做,或者说,斐迪南的拉丁文已经完美到纠无可纠了。”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吗……对于这个‘神启’皇储?”施泰因低声问道。
“送上一份问安礼,为他身体康复献上我们的祝福。这理由合乎礼节,也合乎我们的身份,斐迪南不会不收。至于实情……他自然会看得明白。”
“实情?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通过在这时候给斐迪南送礼物以表达我们愿意站队他的想法吗?”施泰因追问道。
“没错。”埃斯泰尔点了点头,“那位斐迪南阁下若是真的‘神启’,作为第一个站队他的我们,自然有从龙之功。”
“若是假的呢?”
“若是假的,那这位斐迪南阁下怕就是在和帕兹曼尼演双簧戏,试图在正式宣誓和加冕匈牙利国王前砍掉我们的一些特权了。”
埃斯泰尔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还是不能排除皇储跟帕兹曼尼总主教是否做了某些宗教上的妥协,以换取他对自己通过神起削弱匈牙利贵族的支持的这种可能性……”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别人的意见。
大约五秒后,站在一旁的一位年纪更长的贵族,莫尔纳·卡罗伊男爵,忽然开口了。
他原本在整个晚宴上都未发一言,连席间也只是低头吃饭、饮酒。
但此刻,他目光缓慢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低声说道:
“就算帕兹曼尼没有妥协,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怎么说?”施泰因看了他一眼。
“我只知道,”莫尔纳语气有些低哑,“帕兹曼尼今晚若是真想否定那场梦,哪怕只是说一句‘暂不建议流传’,斐迪南也不可能再多说什么。”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次次接着斐迪南的话,时不时给他一点台阶下。”
“换句话来说,他出面解释,还帮斐迪南划清了‘私人异象’与‘公共启示’的界限——这已经很清楚了,帕兹曼尼总主教已经提前站队了。”
随即,他们三人之间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就在此时,远处石柱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年轻的贵族随从快步走过,显然并未注意到还有三个人在这里。
他也没停下,只是穿过小径,很快便消失在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不过,这还是让他们三个的警惕心突然增强了一大截。
施泰因走向刚刚那人来的地方,四处张望,直到确认没有人在跟踪他们,或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后,才转身,向那两位贵族比了个“没问题了”的手势。
走回那两位身边后,施泰因再次压低声音问道:“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是表态,还是继续观望?”
埃斯泰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看着花坛外漆黑的宫墙,片刻后才低声说道:
“就像莫尔纳伯爵说的,这跟我们信不信斐迪南所称的神启没有关系。”
“关键是,今晚那场局……他已经赢了。”
“而就算我们不动,别人也难免不会动。”
“至于所谓的‘神启’到底是真是假,那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判断的。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保住自己这把老骨头。”
又一阵冷风吹过,将廊下的帷幔吹得缓缓摆动。
几人都没有再开口,简单点一下头后,便各奔东西,从不同的地方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