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手!”
随着一声暴喝,几个不良人从街角快步走来,为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高大青年,手按横刀,眉头紧皱。
青年相貌端正,本来一双丹凤眼便很是惹人注目,但这眉头一皱,他那几乎盖住眼睛的浓眉,就立刻变得十分显眼。
胖子看到是不良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看到刘克之拔刀之后,他还真有点怕。
如今不良人一来,其职责便是缉事番役,此番他没动手,而刘克之动手了,错不再他,而在刘克之。
所以,这胖子连忙收刀入鞘,幸灾乐祸的看向刘克之。
却不成想,那为首的浓眉青年直接让其它几个不良人缴了自己几人的械,然后才看向持刀而立的刘克之,语气温和而淡然。
“行了,杀了他们也没用,董六还能让其他人来,浪费力气。”
“他不是董六?”
刘克之的打量着那胖子,你这么胖,居然只是一颗小葱,连头蒜都不是。
“自然不是,董六这几日正广发请帖,要为他义父做寿,哪有时间寻你的麻烦。”
浓眉青年解释了一句后,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刘克之的决定。
刘克之瞥了一眼一脸傻眼的看着两人的胖子,缓缓点头,依旧将刀挂在腰后。
“如今这世道怎么了,大的不出来,让小的出来顶,我刘克之的名头不值得他董六来一趟?”
见此,浓眉青年挥了挥手,让手下放了胖子几人,又打发他们自去巡街后,和刘克之并肩而行,往家中走去。
“你刘大侠的名声自然值得那董六亲至,可人家请你去胡姬酒肆,你不是没去嘛,这不就又让人来请你了。”
“师厚莫要再说什么大侠,我已不做游侠很多年了。”
刘克之虽然语气淡淡,但其中却又带着一丝羞耻,游侠?都是年少轻狂啊。
所谓游侠,要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和门客,墨家巅峰之时,号称天下之言,不归杨既归墨。
墨家除了兼爱非攻的思想和精巧的机关术之外,最出名的便是游侠。
墨家为了实现兼爱非攻的世界,除了四处宣扬这种思想以外,还亲自上手示范,其行为类似于维和部队,那个国家有难,便会不计后果,不计生命的去帮助。
这种扶危济困,崇道义而轻生死的做法,受到诸侯的敬重,以及天下人的追捧,许多人都投身于此。
至于门客,是各国达官贵族供养的武勇之士,这些门客不事生产,全靠主家供养,自然以命相报。
这两种行为经过传播之后,便形成了游侠这种团体,这种团体除了真正的扶危济困,不求回报的人以外,多是一些不事生产的地痞流氓。
所以游侠的名声一直都是坏大于好,韩非子便有“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一句来说明游侠这个团体的危害之处。
而刘克之年少轻狂,又衣食无忧,加上勇力过人,手下自然也聚集了一群小弟,时不时的就做些自以为“扶危济困”的荒唐事,并以大侠自居。
直到做了坊正之后,才有所收敛,变得稳重一些,但还是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说明他骨子里还是个游侠。
“多年?我记得去年认识你的时候,你还纠结了一群侠客要去砍大兴善寺的菩提树,那棵树可是玄奘大师种下的,都几百年了。”
浓眉青年闻言一声轻笑,揭起了刘克之的老底。
“若不是你二兄赶来制止,你此时恐怕早已亡命天涯了。”
“都是年少轻狂啊。而且我乃道门居士,弄那群秃驴不是正常的嘛!”
刘克之脸皮一红,但感慨一声后,又变得理直气壮。
“哈哈,对对!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浓眉青年捧腹大笑,全然不顾刘克之越发不善的目光。
青年名唤杨师厚,颍州人,和刘克之是“同行”,也是一个游侠,不过他可比刘克之强多了,刘克之这么多年一直在长安附近游荡。
而杨师厚,却早已离开家乡一路游历到关中,后来被长安的繁华“骗”光了钱财,无奈之下,只好在不良人衙门“打工”,赚取路费。
不良人,这并非后世文学作品中经过美化加工的所谓特务组织,而是一些以地痞流氓组成,协助县衙办事的“协警”和“城管”而已,还没编制,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也拥有部分执法权。
不良人,不良人,顾名思义,就是这群人都不是好人。
而杨师厚作为游侠,于不良人衙门做工,正好专业对口,这也是他能在几年内以白身便能够统领整个永安坊不良人的原因,虽然永安坊的不良人也没几个。
至于他为何与刘克之相熟,游侠之间就是这样,觉得对脾气了,就能迅速成为朋友。
而杨师厚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一路从颍州游历到关中,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其家中也是世代的军伍人家,不仅对于军略有不少心得,还花钱学了四书五经。
其人武艺也颇高,不仅耍得一手好马槊,还有一手好射术,而刘克之对马槊也颇有心得,时常切磋交流之下,又对脾气,自然成为好友。
这年头能打的武夫一大堆,能读书的人也不少,但既能打,又有文化的,却不多。
正好两人都是这种人,虽然刘克之是以道书开蒙,但他睡觉时学的可不是道书,玄都观中又藏书丰厚,单论所学之广,看书之多,刘克之甚至敢狂言一句天下无人能及他。
到家之后,二人于正堂坐下,烤着火,喝着酒,聊得皆是国家大事,不是说这个国策应该怎么做,就是说对付黄巢该怎么打,一时间,相谈甚欢。
酒至中途,杨师厚忽然开口。
“董六到底找你何事?这几日天天都来坊中寻你。”
闻言,刘克之放下酒杯,冷笑一声。
“能有何事?那姓董的觉得我小儿持金过市!”
“这是为何?”
杨师厚眉头一皱,他有些没听明白。
“那董六原不姓董,这事师厚可知?”
“知道,听说是拜了皇城里一位董姓宦官为义父,这才改名,莫非?”
说道这里,杨师厚眉头舒展,他已有些明白了,而没等他慢慢猜测,刘克之便直接宣布了答案。
“没错,那宦官名曰董继宗,是我父所在神策军孔目官,他不仅吞了我父抚恤,还编造借条,说我父曾在军中借贷,让我将那笔钱还上!”
说着,刘克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拍在桌上。
“这继不了宗的死阉狗,我父从不博戏,家中更是弓马具全,甲胄齐备,而且如今已不是太宗朝,军中根本无需自己准备物品,我叔祖也时常给我父钱财,又怎会去借贷?分明就是欺我年少,家中无权调查,想要夺我家财罢了!”
自甘露之变后,宦官完全掌控了内廷,势力彻底压制了外朝,此时的宦官与皇帝的区别,就是他们还没有登基,但宦官们已经是事实上的皇帝。
董继宗虽然只是一个神策军孔目官,在宦官的体系之中,其权势充其量也就排在四十名左右,属于宦官中的中层,但就是这样一个中层,也已经是刘克之如今难以望其项背的大人物了。
毕竟刘克之此时只是一个小吏,连官都不是,在那些大人眼中,他就是一只可以随时被碾死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