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今暗中贼人尚未探明,我们就这般再度出府,是否有些不妥?”
看着跃身而起、只为尽快脱离故纸堆束缚的朱常澜。
李典仪再度进献言道:
“殿下所欲寻者,卑职大致也是知晓的,且不说对方心气高傲,是否会协助殿下还需另论。”
“此行恐需绕至城墙边缘、临江渔港之中,当地鱼蛇混杂,卑职还是觉得额外多带上一些人最好。”
朱常澜对此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放心,前夜莽撞之举我自是不会再犯,我说让你提领六七名仪卫,可不代表只有六七名仪卫会跟着。”
说着,二人自偏室而出。
步经大厅正殿时。
李典仪却是见到福清郡王殿下手持枣木长枪静候于此,一脸迫不及待的表情。
“....殿下下次可别再这般卖关子了。”李典仪略显无奈地说道。
作为王府老人,他自是知道这位武痴儿之威名。
早年福清郡王殿下还未出府之国前,就已随着庞仪卫副学练武艺。
一手六合大枪术颇为精湛。
十六七岁时,这朱常澄就已经能与府上仪卫老手们战上个旗鼓相当。
就算是李典仪亲自与其对阵,五十招内也是讨不到一点好处。
“大哥!”
见朱常澜自偏室走出后。
朱常澄连忙凑上前去,准备与自家兄长一同行动。
其人清秀剑眉之中,皆是兄弟欢喜之情。
毕竟。
这朱常澄自幼就是一位好动不好静的主。
自上次为李定国所伤后。
他已经在王府内修养了快一个月时间。
而且兄长朱常澜还为其他事情不在府上。
整个人可谓闲得快要发霉长毛了一般。
“稍后离开府后,且随在我身边,此行我等要去拜访一位死板学究,常澄你稍后称其为罗先生即可,记得切莫再作其他言语。”
待交代完毕,朱常澜又朝李殿仪补充道:
“除常澄随同外,暗中还有父王派遣的家丁。左小娘子那边,我也提前作了招呼。”
“虽说近几日,左家军兵士因杖死知府亲侄一事,被勒令不得再入城中,但让左梦梅领上三五人持王府文书进出还是可以的。”
“此外,若是这罗老先生愿意相助一二,我这边可为其借来一套城中居所,安置家人之余,也能便于仪卫暗中监视保护。”
“居所.....”
李典仪念叨了一阵,终是在将要离府前想了起来:“殿下您莫不是在说吴娘子闲置的那间宅院?”
吱呀一声。
王府正门大开。
除了奉命赶来的七八名仪卫之外。
左梦梅亦是身着一套女款裁剪戎装,并领有四名亲信兵士在此骑马等候。
而在俊飒佳人身旁。
另牵有一匹慢行驮马。
其上所坐者,身着一袭云白飘然长裙,戴有一顶高宽帷帽。
白纱之下。
乃是一副若隐若现的姣媚面貌。
与侠气俊秀之左梦梅相比。
其人真可谓肌肤白净,犹如花树堆雪般环姿艳逸。
“殿下...你什么时候...”
朱常澜身旁,李典仪已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着实想不通,这位世子殿下是怎么把这二人凑到一起的。
“放心,此行只有小娘子一人跟来,无需担心泄密一事。”朱常澜说道,“更何况,现在九街十八巷内部混乱不堪,这歌舞坊为求自保,亦是有意归入我王庄名下诸行当之中。”
撇下李典仪后。
朱常澜独自一人翻身上马,行至二位红粉佳人身前行礼道:“左小娘子,吴娘子,二位久等了。”
“殿下!”其一言辞爽快轻盈者,是为左梦梅。
“见过殿下。”其二言辞拘谨典雅者,则为吴娘子。
未过一会。
待众人客套完毕,终是纵马往城西鱼港而去,只为寻得隐居其间的一位重要“证人”。
不过看着眼前殿下左右各随一位曼妙娘子之景色。
居于队伍最末的李典仪可谓感慨万千。
不过还未等其人诗兴萌发,却是忽而感到身后飘过一阵阴风。
其人随即感到有一府中弟兄,趁己方不备悄然尾随而至,并将一纸小帖塞入自己手中。
“殿下!”
假装有事要奏,李典仪轻踢马腹上前,向朱常澜展示小帖所写内容展示:
先前坊间截杀之事已有眉目,今日之后恐诸事将起,需尽早做足应对之策。
.............
朱常澜离府后不久。
府内巡视仪卫按李典仪所留之暗信,直往城南仲宣楼之上。
将相关细节悉数告知在此哨戒的宋炼仪卫正,以备府内仪卫调度和暗中支援。
同时也是将世子行踪奏禀襄王殿下。
但无论是李典仪,还是这名巡视报信仪卫。
都没想到这宋炼收下暗信、直上顶层露台之后。
除了将所悉之事告知老襄王朱翊铭。
还一并报呈给了正在此处随襄王共同饮茶远眺的另一人
——谕旨书授宣读官、锦衣卫所千户郭承昊。
“此处便是襄世子殿下夜会贼首之处吗。”郭承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此间楼阁。
“承蒙上差记挂,此处确是犬子先前”
听得这襄王所作恭谦之态。
郭承昊立刻作揖回礼敬辞道:
“大王此言有些重了,卑职不过区区千户,何德何能敢于大王尊驾之前妄称上差二字。”
“更何况,祖父早年任湖广右布政时,频繁出入襄阳,与大王可谓一见如故、结忘年交。”
“若非贵胄黎庶之别,小子也是得要唤大王作叔祖,并称世子殿下为叔父才是。”
听得这番言语
老襄王却是并未作何表态。
“想当年,相奎先生年长孤近三十岁,但平日相处之间,互谈诗文、共叙本朝文章,确实乃是一段难忘之往事。”老襄王缓缓说道,言辞之中尽是怀旧想念之情。
郭承昊亦是回应道:“祖父一生不好官道,独醉心于文章诗话,未少受家中曾祖训斥,下定决心投身宦海后,可谓一生官运亨通,但却总是郁郁寡欢。幸蒙大王以知己相处,才算于晚年暂得一二真情欢乐之时。”
“诗以载道、文以露心,这郭相奎确是可称为一代文坛大家,只可惜,其子孙后代,无人承袭他这一手诗文之业。”
说着,老襄王看向郭承昊,神色十分复杂。
既有对圣上所派上差之防备。
也有痛惜故人子孙自甘堕落之悔痛。
毕竟。
这郭承昊在朝野上下,名声实属不佳。
尤其是通过谄媚掌权太监换取个人前途一事。
听得此言,郭承昊自是立刻叩拜行礼道:“晚辈谨承大王教诲。”
可等郭承昊复起而坐时,又看似随意地询问起来:
“此间除邀请祖父故友饮茶观景之外,卑职心里还有一事,尚待大王解答一二。”
“可是孤密奏圣上有关皇庄扩增、代牧州府田税之事?”
“正是。”郭承昊正襟危坐道,“大王一生谨慎,不惜以沉溺女色之间换取自保,如今却又忽而密信上奏此等良策,不怕前功尽弃吗。”
此言一出。
位居一旁的宋炼立刻做好准备。
其人只待襄王一声令下,上前就地格杀郭承昊,事后再以自己之命认罪消账。
可老襄王却是摆手暗示宋炼勿要冲动。
先前所写密信之中,老襄王自认已是做好万般掩饰。
只凭京师厂卫及礼部那帮饱读圣贤书的无能官吏。
是无法只凭一纸密信就能探查得出这番结论的。
更何况。
若是圣上识破自己一家老小自污遮蔽之法,可不会就这般简简单单派个千户来此。
如是一番排除之后。
剩下唯一可能泄露此等秘辛者。
就只剩下自己那位已故的忘年老友了。
“这话...是蠙衣生教你的?”
见老襄王唤出自家祖父别称,这郭承昊难得表露出一副真诚之相:“大王明鉴,祖父弥留之际,曾与卑职言语过大王之事。另还请大王放心,卑职虽会趋炎附势,但自幼为祖父带大,对于老人家的临终之愿,自是会勉力遵从。”
见对方如此反应。
老襄王也只得说出自己先前密奏时,就已经暗暗备好的一套搪塞说辞:
“天下之事,当有知其不可为而为。如今朝廷各处可谓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尤其是建奴屡次入关劫掠,京城周遭卫所军屯十室九空,如是这般,孤身为皇明宗藩,自当尽力为陛下分忧,寻得一条匡国辅君之路。”
话虽如此。
老襄王心中却是陡生一丝后悔之意。
悔不该当初年少轻狂、意气用事。
只因一时的臭味相投,就与那郭相奎相谈过深。
听完老襄王这套回应,郭承昊亦是露出一脸故作轻松之相。
“谢大王赐言,日后回奏圣上,卑职也算是能有个交待。”
“既然上差疑惑已解,孤这边还有一事需请上差回答一二。”
说话同时,老襄王又令宋炼呈上近日人员造册。
既然己方有一把柄落入对方手中。
那老襄王也只得提前揭开自己手里的一张底牌以求制衡。
只见这造册之上。
除标注近日来暗中收受银钱贿款之王府仪卫外。
更是附有一项涉及与本地贼寇商讨买凶截杀之交易细则。
其中并有人证画押,足以证明郭承昊牵扯其中。
“密谋勾连贼寇,意图谋杀宗藩世子,这个罪名可是不轻,郭上差对此可有些许想法?”老襄王说道。
深知此罪之深重的郭承昊,连忙开口诡辩起来。
“大王如此问话,想必也是有些眉头在心中了。身为晚辈应尽之义务,卑职自当遵守,可圣上之命亦需认真执行,故而适才出此策略。”
一阵嘴上交锋下来,两人均已是口干舌燥。
故而又是一轮饮茶之后。
老襄王适才将造册誊抄件交至郭承昊手中,供对方细细查看。
“若是这般,孤也能够稍稍明了圣上之意了。”
“圣上之命,意在靠襄阳为点,试行孤所奏请皇庄之策,以求解朝廷之急。”
“不过这代牧皇庄之权,可不一定就要归属本地宗藩之手,是也不是?”
听得老襄王之言语,郭承昊即不肯定也不反对,倒是朝向宋炼夸赞起来。
“王府仪卫多为锦衣卫军户次子,只因无望承袭父业,适才委入王府之中。但从这手笔来看,大王之麾下,可比卑职提领的那些酒囊饭袋强上不少。”
待郭承昊阅览完毕。
宋炼再度上前,从其人手中收回造册证据。
“既然大王这般坦诚,卑职也就不再遮掩了,如是这般一轮下来姑且可算平手。”郭承昊说道,“本意用祖父所托之事作为一手暗棋,看能否钳制大王,可现在却是卑职这边尾大不掉,被大王拿捏了一桩死罪。”
“听闻上差之意,可是想要随孤一起互持把柄而讱默,只将此间之事交由两位圣上待选之人,试看结果为何?”老襄王说话同时,示意宋炼上前再添新茶沸煮。
“大王明鉴,如是这般,对世子殿下可谓轻松不少,毕竟除了卑职之外,另外几位锦衣卫皆是不如王府仪卫。双方抗衡起来,殿下可谓稍占优势。”
言至一半,郭承昊饮下盏中放凉茶汤、静候新添热茶汤时。
突然又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不过若是态势过于一边倾倒,则无法为圣上选出代牧称职之人,故而这府上为外力所拉拢之仪卫,还请大王暂缓处置。”
..........
如是这般,直到申时。
匆忙结束城西寻访隐士之行后。
朱常澜辞别其余众人,只带王府仪卫往知府衙门而去。
“殿下,先前那厮可谓屡次出言不逊,就这般不作追究?而且还令其人携家眷入住吴娘子自购宅院之中,并有王府仆役伺候,实在是有些........”
李典仪言语之中尽含不满之意。
但朱常澜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只是轻言一句“放长线,钓大鱼。”
翻译成人话就是:
这人还有用,暂且先礼遇一二,待日后套出话来再论其他之事。
毕竟这寻访一事并无太多可言语。
所谓隐士,不过前襄阳知县罗明祖。
因其忤逆杨督师,被罢免官职并不许离开襄阳境内,只得拖家带口暂居于鱼港之中谋生。
而当朱常澜等人小心谨慎直入渔港居所之后。
却是引来对方愤懑龊语。
无论朱常澜如何威逼利诱解释民间百姓之疾苦。
这罗明祖因不甚信任其人且为襄阳本地官僚所伤,着实不愿过多掺和此事。
朱常澜只得从其人家属身上另做功夫。
在先前征得吴娘子同意情况下。
成功邀请其家人暂离腥臭鱼港之中,入得城内宅院之内。
如此这般费了老神。
待这罗明祖见得自己这般刁难,世子殿下却是依旧礼遇,并解决其家眷居住困扰之后。
一如当年三顾茅庐一般。
这位心系百姓却为同僚排挤的前知县。
终是愿意将自己所知部分事情,有条件地告知给朱常澜。
以求能够凭借襄藩之地位,为襄阳数十万百姓清扫本地腌臜之官吏。
而这罗明祖所“解密”的第一件事。
便是一处仅有极少部分府县主官才能知晓的地点。
一处足以致王承曾于死地的隐秘之所在。
结束心中胡思乱想之后。
朱常澜领着一众仪卫踏入知府衙门之内。
刚一入得府衙议事堂中。
就见一众各县知县及府衙各官围坐在一起。
其人皆是面如死灰之状。
唯有那枣阳知县郭裕神色稍显轻松。
而主座之上。
知府王承曾更是在为本府未能如期征足粮税一事而唉声连连。
嗯?
示意仆役不要通报后。
朱常澜环视一圈,却是未能发现郭承昊之身影。
“不是上差召集的吗,怎么就只有本地府县主官在此....”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常澜只得先行入内。
暂且看看这王承曾暗地里准备了何种说辞。
而一旁仆役见状,连忙朝议事堂内大声通禀道:
“世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