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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九日。
前岁秋粮田税征缴最后一日。
因迟迟征集不到足额银两,府县各级衙门可谓急得头皮发麻。
毕竟前岁时。
各地穷苦百姓尚且能够卖儿鬻女以凑足银两,之后各地官府再“适度”压榨一下,还是能把这笔税钱凑齐。
可今岁突遭这平康坊之变故。
导致各地穷苦人家没地方卖人了,难以及时将钱凑齐。
故而无论各地县衙差役如何盘剥。
百姓们着实是凑不出更多银子了。
早在昨日察觉到此事苗头不对后。
以王承曾为代表的府衙官僚,曾私下拜会本地致仕官绅。
可这些手握巨量田亩、库存窖银的大户们却是一个个哭起穷来。
无论知府如何劝说,反正就是不会慷慨解囊,帮助襄阳府衙凑足前岁秋粮征收之定额银两。
大户们反而继续建言。
支持各地府县衙门继续向小民施压。
好等百姓走投无路之际,再度复刻“仓促借钱—负债破产—田地抵债”这一道流程。
实现自身名下田亩之兼并扩张。
在乡绅那般吃瘪了后。
这王承曾知府见“死线”将至。
只得不顾“宗藩不得干政”这条祖宗之训。
连发十数道拜帖,恭请襄王本尊往府衙议事商讨。
说直白点。
就是想要找襄王府借点钱。
早已知晓朱常澜所欲何为的老襄王。
自是也预料到了这一层。
特地对外宣称身体抱恙,于寝殿之中闭门谢客,委任朱常澜暂代处置府上事务。
故而本地官府求援之拜帖尽数落入这位世子殿下的手中。
“殿下!此间可真是十万火急,还请世子千岁速速移驾,王知府及府衙各官俱等殿下议事。”
襄阳府推官姜曰广,手持知府亲笔新写之拜帖,再度入得王府之中,言辞之中可谓急切无比。
但朱常澜危坐于正殿偏室之中,看着身旁数尺高的故纸堆自作苦恼之态。
“姜推官,本世子知你十万火急,可这万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
“眼下正是春耕要紧时刻,除了本地王庄之外,我襄王府还需筹备福藩王庄备耕事宜,本世子才疏学浅,着实有些忙不过来。”
“且先待我将父王所派府上事务处理完毕,自当斟酌王知府之邀请。”
话至一半,朱常澜还不忘暗暗挖苦三分道:
“更何况,按我大明祖制度,宗室子弟是不得参与政事议论的,还请姜推官回去告知知府,万不可坏了朝廷规矩。”
“殿下!说是这么说,但先前可不是.....!”
未等姜曰广说完,朱常澜却是将其话语打断,而后示意对方且先坐下。
“姜推官,说了这半天可谓口干舌燥,不如还请先品尝下府上良医所特制药茶,以防初春时节体干液失。”
碍于身份尊卑。
姜曰广只得照世子要求悻悻坐下。
待一盏药茶饮毕。
见朱常澜还是没有回应知府邀约之意,姜曰广只得拱手拜别。
而等其人出府后不久。
一直暗自隐于旁侧的李典仪,适才现身步入主殿偏室,对着身处故纸堆之中的朱常澜行礼道:
“前日派往各地之家丁,目前已经疾驰赶回了第一批,皆如殿下先前所料想那般。”
“因这王虎横死平康坊,城内的娼妓行当可谓混乱不堪。”
“光是樊城各处暗巷中,就有十几个类似魏郎中医馆的人票暗市遭人弃置。”
“原先赶来襄樊二城,为在临期最后几天,将儿女卖出换取银钱的各县百姓,见此状况只得自行返乡。”
“除先前为殿下清扫过一轮的枣阳情况尚好之外,各处穷县僻乡中,有相当一部分百姓,因无法凑足银钱而苦受各县差役之暴行。”
“而更要命的,则是这府县二级衙门,因迟迟凑不齐秋粮定额之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发一封拜帖前来,希望殿下能够尽快赶往府衙参与议事。”
说着,李典仪又将手中一份密信交至朱常澜手中。
“这是....?”朱常澜看着信中所写内容,竟是出自一位王府婢女之手笔。
“张巧儿......先前未曾过多了解此人,只知是令红密友、谷城人士,但看其信中言语,似乎倒是有点参透出我之所为意在何处。”
朱常澜快速翻阅纸上所写。
大体内容,无非是这张巧儿对自己归家行程的简要奏报。
以及其人出手救下自家父母,并将府上所赏禄钱用以冲抵自家拖欠粮税。
但在信中后半。
这张巧儿却是似有若无地提到,其人所居村庄之中,仍有其他县衙差役在横行暴敛。
除了朝廷核定征收数额之外。
这些差役往往都会信口雌黄一般随意添加少许钱数,尽数落入其人手中。
“若是这般也就罢了,可此婢女却声称自己于乡村之中,广宣王府之恩泽,并刻意与前岁其他卖儿鬻女之农户产生对比.....”
将手中书信收好之后。
朱常澜转头又向李典仪问道:“此信仅半日就已送回,是何人手笔?”
“回殿下,乃是一名唤禾细九之家丁,先前差此人尾随王府婢女暗中归乡,暗中观察诸女之效用。”李典仪说道,“其人发觉这张巧儿所写书信后,便乔装为一快马行商,从张巧儿手中接下这门递信生意,确认信上所写内容或为殿下之所需,连夜快马送回府上。”
“这般倒也算是机敏,虽说这信上内容还是揣测得差了些,但有此点名地点之证据,日后也好另做一番他用。”
朱常澜再度危坐于偏室之中,假装无比认真地思索起眼前的故纸堆起来。
毕竟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个府衙官员前来拜见邀请。
自己自然是得要装作很忙的样子。
“按时间来看,此时暗藏于三县各乡的家丁们,也该开始布发先前罗织罪状之揭帖了。”
先前派发散布官绅勾连之证据时。
为防止被他人追查。
朱常澜还特意仿造前岁张献忠二次起义时,曾于谷城广布索贿官吏姓名之揭帖样式。
落款处更是署上了这张献忠的大名。
“是,按殿下先前吩咐,待时辰一到,各处家丁随即开始四处张贴。”李典仪说道,“不过.....卑职愚钝,还请殿下明示,有此勾连证据,为何不早些派发,非要等到申时末刻才放手行动。”
“李典仪可知隆庆、万历年间之丝绢案?”
“卑职略有耳闻,不过只知个大概。”
丝绢案,又名人丁丝绢案。
说直白点。
就是一名军户之籍者,名曰帅嘉谟。
其人为考入当地知府衙门任职算吏差事。
靠个人人脉关系入得架阁库中。
取往年赋税造册,验算练习田亩赋税之算数,以求日后考算时能够通过。
但在日夜翻阅中,帅嘉谟发现当地有一笔人丁丝绢之税,存在巨大漏洞。
断定此税款应由徽州府所辖六县共同均摊,而非歙县独自承担。
由此,这帅嘉谟引发了一场持续近九年的赋税之争。
朱常澜稍稍起身暂且休息一二,同时对李典仪解释道:
“且不论这徽州丝绢案是否暗藏不公,但其最终落定,却是诱发于那帅嘉谟为标榜己身之功自佩冠带,引起其余徽州其余五县群情激愤、恐生民变。”
“如是这般,才有各方压力共同作用,致使人丁丝绢一税得以改正,并由各地官府兵道挪银补充,以减百姓负担。”
听得此言,这李典仪却依旧是一副不求甚解之模样。
考虑到日后自己还需多用这李典仪来协处诸事。
朱常澜也只好稍稍为其人点拨一二。
“......钱粮赋税之事,可大可小,关键就在于能否令各地百姓民怨沸腾。”
“我大明万万黔首百姓,性格恭顺谦让,若非真到命无活路之时,是万不得与官府直接对抗。”
“这丝绢案也是如此,五县百姓得知自己身上要被强加另一笔赋税之后——且不论是否应当——其人情绪大多是经过由震惊到愤恨,再到无奈妥协这么一遭过程。”
“但就在行将事毕时,这帅嘉谟聊以自慰而购买冠带佩饰,却是令本就妥协的五县百姓,深感其人是在耀武扬威,进而引得民怨沸腾。”
“直白点说,我就是要把百姓心中的怨气怒火全部勾出来。”
话至一半,朱常澜又举起张巧儿所写之信继续说道。
“而之所以要等到申时末刻再去行事,就是要让这各地县衙差役,于粮税征缴最后一日,穷尽各种手段去欺压盘剥各地百姓。”
“为的就是以这些未入流的官差仆役之恶行,将各地百姓心中之怒火点燃。”
“再将各地官绅勾连,辅之以造册台账记录公之于众,让百姓知晓自身所受苦难,不过为此间官绅之玩物。”
“并在此间展示王府所购婢女之状态,引起那些被迫卖儿鬻女之农户心生嫉妒怨气。”
“广袤三县十数万户黔首穷民,必然会有怒火中烧、铤而走险者,只要待其人挥下第一刀,自然就会引得万民效仿,致使民怨沸反盈天。”
“当然,本世子也非信薄义寡之人,先前暗中命一些家丁跟随府上婢女,要的就是等到事态不可收拾之际,将其人抢先救回襄阳城中。”
如此一番言论。
自是惊得李典仪呆立在原地:“可....殿下,若是真的引起民变,那......”
“这点你暂且可以放心,我所欲者,民变不过是其中过程,而非结果,更何况我已经奏请父王,事成之后,这粮税所需之银两自会有王府前来兜底。”
朱常澜淡然解释之余。
其目光却是暗自看向王府正门斜对面、知府衙门之方向。
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这般行事确实会令部分百姓惨遭祸事。
但若是不经此一遭。
仅靠自己手中的力量,暂且不足以扳倒王承曾及其背后的本地官绅势力。
再者说。
此间百姓也是需要经受住此番暗中挑唆。
才能明白自己过去忍气吞声、妻离子散并最终换来家破人亡之惨剧根源。
与其放任他们在沉默中暗自消亡。
倒不如借其力量一用。
在这行将步入黑夜之时,以黔首百姓们的一声嘶吼,震动这襄阳城中的腌臜黑幕。
无论要死多少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毕竟。
对于朱常澜而言,时间可谓愈发紧迫。
不同于对阵张献忠时的小打小闹,。
将来李自成率军南下时,自己将要面对的可是十数万大军。
若是不能尽早统合其襄阳本地各县所有资源。
仅靠本地官僚系统和军备力量。
到时怕是连一天都支撑不住。
更遑论击退闯军攻势、完成自己下一阶段的谋权之路?
至于抛弃襄阳,则更是不可取。
没了自家封国王庄和宗藩产业。
自己这个襄王世子,只会沦落成为一名客居他处的政治吉祥物。
“殿下!”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
朱常澜却见王大伴小步快跑直入正殿偏室而来,满脸惶恐模样。
“大伴莫慌,可是有何事?”朱常澜问道。
“郭上差命人前来传话,说是想请世子殿下稍后移驾知府衙门,共同论一论这前岁秋田粮税之事!”
“稍后?”
“对,稍后!”老太监王守贤回答道,“郭上差说的是酉时中刻,可请殿下简食膳食之后,再前去议事。”
酉时...中刻....?
若是这个时辰....
周遭各县靠急递铺子,倒是能够将粮税征缴情况报上。
而且这郭千户随行而来的一众锦衣卫暂时还没找到动向。
先前意图截杀我的幕后黑手也未查明。
这般诸事交杂在一起.....
想到这里。
朱常澜不由得感到有一丝局势不受自己掌控的失措之感。
从王大伴处接下上差之令后。
朱常澜随即加快手上进度。
待将一切紧要之事处理完毕。
朱常澜便前往襄王寝殿请求入内。
意图再从这老襄王口中。
探查之前密奏圣上的些许内容。
可值守内官却告知世子。
襄王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借口有事暂且离府而去了。
除了随行亲信仪卫之外,并未携带其他人等。
“....殿下,您别看我,大王此行连我也撇开了。”
复行于山水假园之间,听得李典仪的自我辩白之后。
朱常澜稍稍斟酌一二。
决定趁被上差召集之前,继续按自己原定计划行事。
“李典仪,除去为父王所召亲信之外,另挑七八名好手,且随我往城外一趟,待取得关键口信之后,再往知府衙门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