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河谷之战十日前。
湖广襄阳府枣阳县。
进贤郡王府邸,正殿之内。
靠左家军雷令风行之手段。
福藩查田一事大体已毕。
同时因各乡大户均被杀破了胆,不敢再有任何造次之举。
纷纷按郭县令之要求。
老老实实将过去数年之间诡寄、飞洒之田亩赋税重新核定缴纳。
而朱常澜则是趁左良玉开拔之前。
命先前曾随自己夜访尚家塆之滕姓仪卫。
持特制神火鸟铳与左家军一同动身。
“.....待官军照此法横断围困贼军精锐之后,你再持此铳狙射贼首罗汝才。”
“但切记,不可伤其性命,避开要害脏腑。”
“先前补给硬饼之时,其余仪卫靠金银收买李定国麾下一骑,是为王府暗桩于其中。”
“此番贼首动向,皆靠此暗桩通报得知。”
“两军于丹江河谷鏖战时,暗桩亦将驱一小舟停于河谷东侧江岸,待你确认罗汝才乘船逃离,即可自行返回襄阳王府。”
仪卫领命之后。
脸上却仍是一幅有所顾虑之态。
“若是有何疑惑但讲无妨,别因心中所虑耽误正事!”
听得世子所言,滕谋自然如实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笃定,那罗汝才必定沿此条路径赶赴河南?”
朱常澜缓缓起身。
看似揉捻消解案牍劳形之疲惫。
实则在脑海之中强行编凑个中理由。
毕竟他也不能直说是从后世史书上,得知罗汝才早就谋划有此条奔北投闯之路线。
“罗、张二贼大败于房县,从该地奔赴河南,最为稳妥且不易被官军察觉之路线,唯有沿郧阳府北上,绕行崇山峻岭之间。”
“眼下正值早春时节,万物复苏但仍处萌芽之中,贼军一路北行,若是不去靠近河流水道,补给定然十分困难。”
“有此为前提,结合暗桩通报,便可大致推断出其人行进路线。”
如此这般一阵忽悠之后。
滕谋不由得为世子殿下之谋略感到钦佩。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个疑问:
“还请殿下恕卑职愚钝,既然有此机遇可全歼‘曹操’罗汝才,为何还非要留下其人一命?”
“自是为权衡之策,若是留罗汝才一命并放其北上投奔,闯献之间必生间隙,如此即可令此二贼无法合兵一处,以保襄阳之周遭大体无恙。”
听得朱常澜如此解惑。
这滕谋自是再无其他顾虑。
向世子抱手作揖领命后。
滕谋随即取新铳骑快马并持世子手信离府。
孤身一人追赶左家军而去。
当然,朱常澜此番言语只是为一时搪塞手下仪卫。
他之所以要在此战放过罗汝才。
完全是为了确保李自成能够尽快杀入顺天。
逼得崇祯皇帝如期自缢、东宫太子照旧被擒。
根据后世史书记载。
这罗汝才极擅练兵之策。
但为人性格阴险狡诈、心胸狭隘,故而对张献忠势气凌人之作态不满。
原时间线上。
张献忠攻破襄阳之后,靠分配杨嗣昌所屯粮草军饷,暂时平息了二人冲突。
可双方相安不过数月就再次决裂。
而待罗汝才投奔李自成之后。
仅用时一年不到。
就令义军规模翻倍壮大。
虽说这罗曹操终会因其阴险善妒之性格,遭李自成猜忌袭杀。
但其部下除去投降官军者外。
大部野战精锐皆为李自成所吸纳。
并随之屡次重创官军。
可以说。
若没有罗汝才。
仅靠李自成自己,是不可能在短短一二年时间里,接连攻克襄阳、开封等要地。
更遑论一路直出潼关而杀入京师。
“只要明廷暴敛依旧、旱灾持续肆虐,再加上注定爆发的京师鼠疫,这顺天府被起义军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考虑到李自成攻破开封后,还要直面孙传庭所练之精兵,最好还是去罗汝才之兵而留其命。”
“历史上,若非受制于粮饷短缺之拖累,这位孙督师怕不是郏县一战就能擒杀李自成。”
“故而,此番既要令罗汝才麾下三万精锐报废,确保不会影响到我的襄阳之战。”
“又要暗中留其一条性命,使得闯军野战实力能够有所提升,以免两年后被孙传庭一波杀穿。”
啪嗒一声。
朱常澜暗自腹诽之余。
还顺手将此间查田相关案牍文书处理完毕。
而后又将文书皆扔于主殿正桌之上,待随行内官捡拾收整。
至于他自己,尚且还另有一件要事需去处理。
“忽悠走了一个,接下来还得再去收拾另一个...”
推门离殿后。
结束今日拳脚教授的李典仪,立刻领上二三仪卫紧跟朱常澜身后。
一阵复行,众人直抵随行医官之住处。
可还未待世子殿下进门。
其足下白底皂靴踏地之硬响。
就已引得厢房之中某人惊觉。
只听扑通一声。
其人还未等朱常澜入内,就已自觉滚落床下,止不住地磕头求饶起来:
“殿...殿下!贱民知...知....知错!家中所犯之罪皆已供诉,今后此生定档永为殿下驱使!!只求...只求...求殿下不要...再将贱民关进...那...”
吱呀一声。
朱常澜刚一推开医官住所大门。
就见那尚家二公子跪叩于地面之上,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着。
屋内空气之中更是弥漫着一股骚臭味道。
想必是这人失禁所致。
会不会有点过分了——这种天真的想法,朱常澜是绝对不会有的。
只要能实现他心中所立宏愿。
无论何人何物何事何情。
当杀则杀当用则用。
更何况,比起那些被尚家蹂躏凌辱至死的黔首黎民们相比。
他尚家起码还留有一条血脉。
就这还有何不知足的?
朱常澜就这般立于门外,肩负夕下夕阳之照耀,不带任何情绪地低沉说道:
“先前李仪卫所说之事,你是否已经知晓?”
“贱民..贱民知道!”
“如是这般,我也就无需再多费口舌。”朱常澜继续说道,“下届秋闱自己放弃,族中一切产业亦无需你去操心,今后在尚家宅院之中当个不问世事的富家翁,我便可保你余生无忧。”
朱常澜向旁伸手。
其后仪卫立刻递上一张誊抄之供状。
“如上所录之事,足以惩尚家全族死罪,一切家产亦将为官府所没。不过现在本家只剩你一人,若能老实听话,日后我也可许你娶妻繁衍,重令尚家开枝散叶。”
“不过,你族所添新丁,全数均需入襄王府为奴仆,受府上讲师教授忠君护民之道,以示与过去全族之恶行彻底割裂!”
“且今日之后,你即以尚家族长之命,令各分家幸存之十数名子嗣改随母姓,不得再于尚家产业有任何贪恋,。”
“如有违者,即可照供诉之罪状,交由官府惩处。”
这尚家老二自是不敢有任何条件,依旧死死地跪俯于地面之上,嘴中皆是谢世子殿下隆恩之语。
见得此间再无他事。
朱常澜嘱咐亲信医官加紧照料后,便领着仪卫诸人转身离去。
“明日就要打点行装返回王府,尔等先去协助收整之事,只留李典仪随我即可。”
支走其余随行仪卫之后。
朱常澜得闲少许,于郡王假园之中稍事休息。
“先前看你面带疑惑,可是对我处理尚二公子之事另有顾虑?”
“殿下言重了,卑职不敢妄论令旨。”李典仪说道,“只是....先前殿下之意,不是说让尚家血脉断于此代,之后再赴各县寻一小宗县主私子,令其改姓接管尚家继承之事吗?”
“此策自是不会改变,方才言语,仅是给这位二公子一份苟活于世的念头,以免日后王府所遣之人欺压致其囫囵寻死。”
这之后,朱常澜就不再谈论此间查田及尚家之事。
转而与李典仪畅谈此间山水人文以及汉光武帝之典故。
朱常澜就这般倚靠假山之上。
于夕阳之中稍稍享受此番宁静。
不过在闲聊之余。
他脑海之中仍在细细思索,此间是否另有遗漏之事。
就如同穿越之前,自己每次独行前往其他周边城市旅游一般。
越是到这最后将行之刻。
就越是感到有些慌乱迷茫。
生怕自己有什么贵重物品遗落于此,或是有何重要之事未能及时处理。
又是一阵闲话小绪之后。
就在朱常澜自觉大事已毕。
正想领上数人乔庄入那枣阳县城游玩片刻之时。
身旁的李典仪却是忽而说出一句惊人之语:
“...明日将行,殿下可想好要如何与大王引荐左家小娘子了吗?”
“.....!”
听闻此语,朱常澜浑身条件反射性地一弹,从假山之中猛地站正。
差点把这人忘了!
“咳咳...届时就说是..为彰显左将军护卫襄藩之决心,特留其爱女于此客居数日即可。”
“可...殿下请恕卑职僭越,那左将军留女之意图,明显是想举荐其女为世子妃候选,这般....”
朱常澜随即说道:“此中深意,我自是了然。不过我与那左小娘子不过才见数面,且等客居其间接触一二,观得其人意向之后再做决定。”
如此飞速搪塞一二,借以掩饰自己之慌乱后。
朱常澜又令李典仪上前带路,准备去与那左梦梅相谈片刻。
还未等两人走出郡王府邸多远。
朱常澜就在旁侧山林边缘之处。
遇到了被其父亲强令留在自己身边的左小娘子。
而在左梦梅身旁。
另有一名婢女正在陪其喂招对练。
其人正是早些时候还在苦练下盘、回府未及休息片刻就被强行唤来的令红。
“...这两日下来,令红是不是都快成左梦梅的专属婢女了?”
朱常澜腹诽之余。
但见前方二位小娘子拳脚交错之际传出闷哼。
原是这左梦梅手上攻势凌厉。
一拳砸开令红中线双臂拆挡之架势,
使其不由得发出一声吃痛闷哼。
而后,这位左小娘子又是毫不饶人。
一双左氏娇拳继续向前猛攻。
其势可谓虎虎生风,就像是想要亲手砸在某位世子身上一样。
由于尊卑之别。
令红只能一味接招应对。
再加上这位左小娘子因心中愤懑,下手不分轻重。
久而久之。
习得拳脚架势还不过数日的令红已有些独木难支。
脸上是不是还会露出些许吃痛忍受之态。
“先前倒是听说,这左红梅还曾有过棍打说媒人之事,自称非勇武猛将不嫁。”
朱常澜见自家婢女愈发招架吃力。
便是自行上前准备出手拦下左梦梅。
“好不容易才算取得些许信赖,回府之后我还需令红招认坊间所遇腌臜之事,你可别把人给我打瘫了!”
无视着一旁李典仪的小声劝告。
朱常澜一边暗自斟酌,一边悄声绕行左梦梅旁侧。
而后趁其专注于出招猛攻之际。
朱常澜陡然上前,以手臂挡于左梦梅下砸之腕处。
“左小娘子,还请下手留神,莫要这般苛责我府上婢女。”
“.......民女左氏,拜见世子殿下。”
见朱常澜突然现身。
左梦梅自是老实收回拳脚,而后又以武将揖礼向这位世子殿下问安。
不过与前几日校场之上的意气风发相比。
此时左梦梅的言语之中。
尽是回避拒绝之意。
“左娘子无需这般作态,前日免礼之言语仍有效用,与我之间可稍稍坦诚一些。”
示意其人起身收礼后。
朱常澜本想借机客套一二,但左梦梅仍是举臂齐目不肯放下。
“家父曾言,世子殿下为襄藩贵胄,我为粗鄙军户之女,能得侍奉之机遇已属难得,不可再有任何僭越之举。”
难办...
照着态势。
怕是要不了几天。
这位左娘子就要领着麾下亲兵,悄默声溜趟而去。
“这般冰冷回拒...也罢,稍后再接触几日,若是其人无意,我也不好强娶。”
“再说除左良玉之外,那孙传庭也有两名女儿未嫁,其人虽处狱中,但要不了两年就将重新启用。”
“想要寻一实权将领作正妃岳丈,也不一定非要局限于左良玉。”
“不过....最好还是能令这左梦梅多居王府数日。之后一众安排,若能有那二百左家亲信调用,确是能省事不少。”
朱常澜于心中一阵分析。
根据其人言行判断,自觉招揽左梦梅已是大抵无望。
只得转而求其次。
起码要能令这左梦梅客居王府一段时日。
“小娘子此番可谓言重且多虑,本世子想来敬重左将军这般股肱之重臣,能得小娘子....客居王府,自当尽力招待,有何不妥还请直言就好。”
嘴上客套一阵之后。
见自己与对方之间,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朱常澜随即准备转身离开,以免多留此地自讨没趣。
“...殿下!”
可还未等他走远。
本是一副冰冷态度的左梦梅又进言请求道:
“前日鸟铳败于殿下,民女心中仍有些许遗憾,故而...想在明日回襄路上,斗胆向殿下请教射猎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