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依旧倔强地昂着头，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洞的平静，以及深处那燃烧殆尽的火焰残烬。她的琵琶被砸得粉碎，丢弃在牢房角落，如同她破碎的人生。
“说！谁指使你的？！”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挥舞着沾血的皮鞭，厉声喝问，唾沫星子喷了小翠一脸。
小翠闭着眼，仿佛没听见。鞭子抽打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只是身体微微颤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贱人！骨头还挺硬！”狱卒狞笑着，拿起烧红的烙铁，“再不开口，老子让你尝尝这‘红绣球’的滋味！”
就在这时，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暴戾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牢房。
岳托在范文程和几名杀气腾腾的巴牙喇护卫下，走了进来。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遍体鳞伤的小翠身上。
狱卒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岳托走到小翠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本贝勒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的同党，说出指使你的人，本贝勒赏你一个痛快。否则…”他扫了一眼狱卒手中的烙铁和旁边摆放的各种狰狞刑具，“本贝勒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小翠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却在对上岳托那充满杀意的目光时，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充满了嘲讽、轻蔑和决绝的笑意。
“呵…”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带着血沫，“值…得…”
只有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岳托的瞳孔骤然收缩！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蔑视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贱婢——！！！”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一把夺过狱卒手中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朝着小翠的脸颊按了下去！
“滋啦——！！！”
皮肉焦糊的恐怖声响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小翠身体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剧烈抽搐！
范文程微微侧过头，不忍再看。
岳托喘着粗气，看着那冒着青烟的焦黑烙印，看着小翠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死死瞪着他的眼睛，心中的怒火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更加狂躁！他知道，他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骨头，比钢铁还要硬！
“好！好！好一个值得！”岳托将烙铁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他盯着奄奄一息、却依旧不肯屈服的小翠，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本贝勒倒要看看，你的骨头能硬到几时！来人！给本贝勒继续‘伺候’！别让她死了！本贝勒要让她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直到她说出最后一个字！！”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牢房，留下绝望的咆哮在阴森的牢狱中回荡：
“崇祯！方正化！还有你们这些该死的明狗！本贝勒要你们血债血偿——！！！”
锦州，范家别院。
书房内，烛火通明。一份来自盛京、用最高级别密码书写的密报，被方正化亲手呈到了崇祯面前。方正化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神深处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亲自回来了，带着胜利的消息，也带着无法洗刷的悲怆。
崇祯缓缓展开密报，目光一行行扫过那冰冷的文字：
“铁砧谷行动终报：
一、佟养性于兰桂坊遇刺，喉部中剑，当场毙命。
二、红毛夷首席炮匠一人，同步毙命。
三、行动执行者，‘小翠’（身份待查），已被岳托生擒，现囚于盛京死牢，遭受酷刑，宁死不屈。
四、岳托暴怒，盛京全城戒严，大肆搜捕，我方‘夜不收’据点损失惨重，数人殉国。
五、‘震天大将军’巨炮，因主事者毙命，核心工匠损失，兼之盛京大营火器局遭岳托迁怒清洗，短期内已无试射可能。巨炮威胁，暂时解除。
行动代号：‘断砧’。
执行人：方正化（统筹）、李三（策应）、‘小翠’（致命一击）…及殉国无名者若干。
此报，以血书就。”
崇祯的手指，在“当场毙命”、“宁死不屈”、“殉国”等字眼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仿佛看到了摘星阁那惊艳而致命的一剑，看到了小翠倒在血泊中倔强的眼神，看到了死牢里那无声的抗争，也看到了盛京城内那些为了传递这消息而倒在血泊中的无名身影…
良久，崇祯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和疲惫。那双年轻却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这一刻碎裂了，又似乎有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在悄然凝聚。
他拿起朱笔，在那份染着无形鲜血的密报末尾，无比沉重地，也无比坚定地，批下了一个字：
“准。”
随即，他放下笔，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传朕旨意，抚恤…加倍。所有殉国者，无论有名无名，皆入英烈祠。那个叫‘小翠’的姑娘…若…若有可能，寻其亲眷，厚待之。”
“奴婢…遵旨。”方正化声音哽咽，深深拜伏下去。
崇祯转过身，再次望向那幅《江山万里图》。锦州的尔虞我诈，盛京的冲天大火，铁砧谷的毁灭阴影，兰桂坊的琵琶绝响，死牢里的无声呐喊…最终都化作了这幅图上无形的血色印记。
佟养性死了，巨炮的威胁暂时消除。但岳托的咆哮如同惊雷，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辽东这盘棋，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后，暂时稳住了一角，却远未到终局。
崇祯知道，他和他的帝国，还将在这血色棋局中，继续挣扎，继续搏杀。
而那个名叫“小翠”的琵琶女，以及无数湮没无闻的牺牲者，他们的血，将永远烙印在这片即将倾覆的江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