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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城楼内摇曳,沙盘上的山川营垒在光影中明灭不定。

而在城外,后金营地的深处,属于皇太极金顶大帐的灯火,依旧在浓墨般的夜色中顽强地亮着,仿佛永不疲倦的眼睛。

多尔衮的营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年轻而紧绷的侧影。

他独自坐在矮榻上,面前摊开的兵书早已无心翻动。帐外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伤兵压抑的呻吟不时传来。

白天惨烈的景象——多铎浑身浴血的狼狈、正蓝旗预备队在炮火中血肉横飞的恐怖、莽古尔泰帐前拔刀的疯狂、德格类那砸碎鼻梁骨的一拳……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轮番上演。

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权力倾轧的硝烟。

“哥……”一声虚弱嘶哑的呼唤从角落的毡毯上传来。多铎躺在那里,身上缠满了渗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往日里桀骜不驯的眼神此刻只剩下痛苦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怕。

多尔衮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愤怒、失望、担忧……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闭嘴,养你的伤。莽古尔泰……就是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不怕……不……我不信大汗会治我的罪!”

“闭嘴,莽古尔泰的教训就在眼前!”

多铎身体一颤,似乎牵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却再不敢出声,只是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地挑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外面透入的微光。

是皇太极的贴身侍卫巴牙喇章京索尼,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冰冷:“十四贝勒,大汗召见。即刻。”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多尔衮猛地抬头,昏黄的光线下,他年轻的眼眸中瞬间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被强行压下的锐利所取代。

他没有丝毫犹豫,霍然起身,抓起搭在旁边的银白色披风,动作利落地系好:“带路。”

他大步走出营帐,将弟弟多铎惊疑不定的目光和营帐内昏黄的灯光都甩在身后。

深秋的寒气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夜空中没有星月,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沉沉地压在整片营地上空。

远处,皇太极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顶大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如同唯一的光源,散发着稳定而威严的光芒,指引着方向。

通往金帐的路并不长,多尔衮却感觉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刀锋上。

白日里王帐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莽古尔泰拔刀的疯狂、德格类染血的拳头、皇太极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神——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阿敏被囚禁后四大贝勒格局的崩塌,莽古尔泰今日的彻底倒台……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个崭新的、权力高度集中的时代,正在皇太极的手中无情地展开。

而此刻的深夜召见,是祸?是福?是雷霆?还是……机遇?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有力地搏动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似乎清晰可闻。

他强迫自己摒除所有杂念,挺直了脊背,步伐稳定而无声地跟在索尼身后,一步步走向那片在黑暗中燃烧的光明。

金顶大帐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牛油火把插在四周,将帐内映照得亮如白昼,也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帐内异常空旷,只有皇太极一人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换下了白日那身征尘仆仆的铠甲,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常服,未戴冠冕,只在发髻上簪着一根简单的玉簪。

白日里的威严和怒意仿佛都随着铠甲卸去了,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深夜思索的智者。

当多尔衮的身影出现在帐口,皇太极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深邃、平静,带着一种审视,仿佛要穿透他年轻的身体,看到他内心最深处。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快步上前,在距离皇太极五步之外的地方,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声音清晰沉稳:“臣弟多尔衮,叩见大汗!”

“起来吧。”皇太极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如同帐中流淌的烛光。他指了指旁边一个铺着厚厚毛毡的矮墩,“坐。”

“谢大汗。”多尔衮依言起身,在矮墩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微垂,姿态恭谨,却无半分畏缩。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这沉默带着无形的压力,比任何问话都更能考验人的心志。

“今日之事,”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多尔衮耳中,“你如何看?”他没有指明具体是哪件事,是莽古尔泰的惨败?是他帐前露刃的疯狂?还是多尔衮自己识破诱敌、约束部下的表现?抑或……是这一切背后所预示的权力更迭?

多尔衮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这是考校,更是试探!每一个字都需慎之又慎。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迎上皇太极深邃的眼眸,声音沉稳而清晰:

“回大汗,臣弟以为,今日之败,根由有三。”

他语速不快,条理分明,

“其一,在于轻敌冒进。多铎鲁莽,无视军令,致使精锐陷入重围,折损颇多,此乃臣弟御下不严之过,请大汗责罚。”他首先将责任揽下,姿态放得极低。

“其二,在于临阵失措。三贝勒(莽古尔泰)预备队集结过密,疏于防备明军炮火,更……御前失仪,狂悖犯上,几酿成大祸!”他提到莽古尔泰时,语气平淡,却清晰地强调了“御前失仪,狂悖犯上”八个字。

“其三,”多尔衮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在于明军诈。其步、骑、炮配合精熟,尤以卢象升所部火器,犀利非常,更兼其守城之将,如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皆非庸才。此战虽挫其锋,然其根本未动,大凌河城防依旧坚固。我军若再强攻,恐代价巨大。”

他顿了顿,微微垂首:“臣弟浅见,当务之急,在于整肃军纪,严明赏罚,使上下同心。围城之策,坚壁清野,断其粮道,困死守军,方为上策。至于莽古尔泰……”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看向皇太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如何处置,全凭大汗圣裁!臣弟与正白旗,镶白旗唯大汗马首是瞻!”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中阿济格勇猛有余但谋略不足,多铎年纪最小但最为暴躁,只有多尔衮是个可塑之才,但皇太极此时还不能完全放心。

方才的那一番话,条理清晰,有责己,有评断,有分析,有对策,更在最后明确无误地表达了忠诚和服从。

既展现了冷静的头脑和军事眼光,又在权力更迭的敏感时刻,将自己的立场清晰地摆在了皇太极的麾下。

皇太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深渊一般让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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