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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古尔泰本人就在阵列后方不远处的指挥高台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预备队,在几息之间就被从天而降的死亡铁球砸得血肉模糊、溃不成军!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那片被硝烟和死亡笼罩的区域,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指节捏得发白。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从他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大凌河城头,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城墙,将城上指挥炮击的卢象升生吞活剥!

他身后的亲兵将领们,个个面如死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中军大帐前,高台之上,皇太极负手而立。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古井,波澜不惊地扫过整个血腥的战场:多尔衮正白旗阵前,吴三桂挑衅退去;

多铎的冒进被火铳和伏兵打得死伤惨重、狼狈逃回;

莽古尔泰正蓝旗预备队在红夷大炮下血肉横飞、溃不成军……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如同刀削斧刻。

当图尔格带着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多铎撤回正白旗本阵,当莽古尔泰正蓝旗方向最后一声炮击的余音在硝烟中散去,只剩下绝望的哭嚎和战马的悲鸣时,皇太极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入身后每一个将领的心中:“击鼓!收兵!”

“咚!咚!咚!”沉闷而压抑的金钲声取代了激昂的战鼓,带着一种屈辱和沉重的意味,在血腥的战场上回荡开来。

金人八旗的营盘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带着满身的创伤和浓重的血腥气,缓缓向后退去。

大凌河城下,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尸骸、破碎的兵器和被鲜血浸透的冻土,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短暂而惨烈交锋的代价。

沉重的金钲声如同丧钟,敲在每一个后金将士的心头。各旗兵马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难以言喻的憋闷,如退潮般撤回各自营寨。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牛油火把在帐中噼啪燃烧,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帐中一张张或铁青、或惨白、或惊惧的脸庞。

皇太极端坐在铺着虎皮的主位之上,面容沉静如水,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帐下诸将时,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并未立即发作,只是沉默地审视着。

这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令人窒息。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

“莽古尔泰!”皇太极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他目光如刀,精准地钉在站在左侧最前、脸色铁青的莽古尔泰身上。

莽古尔泰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皇太极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他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今日之战,你正蓝旗预备队,位置何在?”皇太极的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冰,“朕让你扎营于彼处,是让你部作为策应中军、随时可投入反击的利刃!你倒好!集结得如此密集,是生怕明军的炮子找不到靶子么?!”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帐中所有人都惊得一颤。

“整整一个精锐牛录!朕的勇士!未曾与敌接战,便在你莽古尔泰的愚蠢指挥下,被几颗炮弹轰成了满地碎肉!”

皇太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帐中轰然回荡,“你莽古尔泰,身为和硕贝勒,统御一旗,不思谨慎用兵,反将部曲置于死地!你眼里还有军法吗?还有朕这个大汗吗?!”

每一句话都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莽古尔泰的脸上。帐中其他贝勒大臣——代善、阿巴泰、济尔哈朗、岳讬……无不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德格类,莽古尔泰的同母弟,站在兄长身后稍侧的位置,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莽古尔泰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最后变得一片骇人的酱紫色。

他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

连日来的憋屈、战场上的惨重损失、阿敏被囚禁后如影随形的危机感,还有此刻当着所有同僚面被皇太极如此毫不留情地当众斥责、羞辱……所有的屈辱、愤怒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皇太极!”莽古尔泰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震整个大帐!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如同濒死的凶兽,死死瞪着主位上的大汗,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无非是看阿敏倒了,便想拿我莽古尔泰开刀!嫌我们三大贝勒碍着你的眼了!今日之败,皆因你调度失当!若非你迟迟不允我强攻破城,何至于让卢象升那狗贼在城头从容发炮!我正蓝旗的儿郎何至于白白送死!这血债,该算在你头上!”

他越说越怒,被怒火彻底烧毁了理智,右手猛地按住了腰间那柄沉重的虎牙弯刀的刀柄!

“锵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雪亮的刀锋瞬间出鞘半尺!冰冷的寒光在帐中火把映照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莽古尔泰!”代善、济尔哈朗等人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

“莽古尔泰,你疯了!”

“大汗!”

帐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一切发生的太快,没人能预料莽古尔泰真的敢如此大逆不道。

所有侍卫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拔刀出鞘!刀锋的寒光瞬间在大帐内交织成一片冰冷的杀网!

皇太极依旧端坐,纹丝未动。他甚至没有看那出鞘的刀锋,只是目光深邃如渊,静静地看着状若疯虎的莽古尔泰,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个死物的审视。

就在这千钧一发、血溅五步只在瞬间的关头!

“哥——你疯了!!”

一声凄厉的嘶吼炸响!一道身影如同扑食的猎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莽古尔泰侧后方猛扑上来!正是德格类!

德格类双目尽赤,脸上交织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他没有任何犹豫,借着前冲的势头,凝聚了全身所有力量的一拳,如同出膛的铁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砸向莽古尔泰毫无防备的侧脸!

“砰!!!”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闷响!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莽古尔泰高挺的鼻梁上!骨骼碎裂的清晰脆响令人牙酸!

“呃啊——!”莽古尔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大脑,眼前金星乱冒,一片血红!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踉跄着向后栽倒!

手中那柄出鞘一半的虎牙弯刀也“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德格类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疯了一般扑上去,双手死死抱住莽古尔泰粗壮的腰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猛拖!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完全变形:

“你想干什么!你想造次吗?!你想害死所有人吗?!走!跟我走!”

莽古尔泰被鼻梁碎裂的剧痛和德格类拼命的拖拽弄得头晕眼花,庞大的身躯竟被硬生生拖着向帐门踉跄而去。

他徒劳地挣扎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塌陷的鼻梁处喷溅出来,染红了他半张狰狞的脸和德格类的衣甲。

帐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兄弟阋墙的惨烈一幕惊呆了!

只听得见莽古尔泰粗重的喘息、德格类拼尽全力的嘶吼,以及两人靴子拖拽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噗通!”德格类终于将还在挣扎的莽古尔泰推出了大帐那厚重的帘门!

他最后回头,目光扫过帐内,那眼神充满了惊惧、哀求和无尽的惶恐,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连拉带拽,几乎是扛着半昏迷的莽古尔泰,消失在帐外浓重的夜色里。

地上,只留下一道刺目蜿蜒的血迹,和那柄静静躺着的虎牙弯刀。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牛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皇太极缓缓站起身。他看也没看地上那把刀,目光平静地扫过帐下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脸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莽古尔泰御下无方,临阵失措,更御前露刃,狂悖犯上!着即……解除其所有兵权,所辖正蓝旗事务,暂由德格类代管!其本人,禁足营中,听候发落!”

听候发落这四个字就是最后的宣判了,只要大贝勒代善与蒙古的那些王爷们点头,莽古尔泰被杀头也不是没可能,被下掉的不仅仅是兵权了!

大贝勒的头衔还能不能留着还是个未知数!

“嗻!”代善、济尔哈朗等人连忙躬身应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人都明白,莽古尔泰完了。

阿敏之后,又一位曾经并肩而坐的“四大贝勒”,在皇太极的权柄面前,轰然倒塌。

那滩刺目的血迹和冰冷的弯刀,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皇太极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角落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多尔衮身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随即隐去。

大凌河城头,夜风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城楼内,烛火通明。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上面细致地标注着城池、壕沟、双方营垒的方位,以及白天激烈交战的区域。

几盏牛角灯悬挂在沙盘上方,将精细的模型照得纤毫毕现。

祖大寿,这位大凌河的主帅,身披厚重的棉甲,脸上带着连日苦战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推杆,指着沙盘上代表后金正白旗营垒的位置,眉头紧锁,声音低沉:

“卢守备,今日之战,若非你神机妙算,火铳、步卒、火炮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等断然无法予建奴如此重创!莽古尔泰正蓝旗,经此一役,已然半残!”

站在他对面的卢象升,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外罩着轻便皮甲,脸上同样带着风霜之色,但眼神却明亮而专注,如同寒夜中的星辰。

他闻言微微摇头,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代表多尔衮正白旗的方位,语气凝重:

“祖将军谬赞。今日之胜,赖将士用命,赖吴小将军诱敌深入,赖炮队精准发炮。然则……”他顿了顿,指尖在那小小的旗帜模型上重重一叩,“真正让卑职忧心者,在此!”

何可纲、吴三桂等将领围在沙盘旁,闻言都凝神看向卢象升所指之处。

“多尔衮?”吴三桂年轻气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服,“那黄口小儿?今日若非他弟弟多铎鲁莽,他正白旗怕也难逃我火铳攒射!”

“非也。”卢象升断然摇头,目光灼灼,“小吴将军诱敌之策,不可谓不高明。然多尔衮,年仅十九,竟能一眼看穿!其麾下正白旗精锐,兵甲鲜明,士气高昂,在他严令之下,面对将军百般挑衅,竟能纹丝不动!这份定力,这份洞察,这份对部曲如臂使指的掌控……远超其年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今日若非多铎违令,莽古尔泰又自蹈死地,吸引了炮火,我等的后续杀招,未必能如此顺利展开,更未必能重创多尔衮本部!”

他拿起代表后金骑兵的小木块,在沙盘上多尔衮营垒前方缓缓移动:“观其白日布阵,进可攻,退可守,与莽古尔泰部拉开距离,又互为犄角。

其营盘扎得极有章法,壕沟、拒马、哨位,布置得滴水不漏。此子……”

卢象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我大明心腹之患!其威胁,恐更在皇太极诸子之上!”

祖大寿闻言,脸色愈发阴沉。他盯着沙盘上那面小小的正白旗标志,久久不语。

烛光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卢守备所言……不无道理。皇太极有子如此,实乃我大明之不幸。莽古尔泰虽勇,不过一匹夫。而此子……隐忍、机敏、知进退,更兼统兵之才……确是心腹大患!”

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决绝的光芒,“传令下去,各部加倍小心!城防各处,尤其是面对正白旗的方向,增派岗哨,严加戒备!绝不可给此子任何可乘之机!”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应诺,神色肃然。

吴三桂脸上的不服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警惕。

多尔衮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明军众将的心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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