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维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老师钱谦益，知道以老师的身份，不能冲锋在前，跟随侯方域站了起来。
“朝廷已经派了太常卿、右佥都御史左懋第为使，陈洪范、马绍愉副之，出使京城，联络满清共击闯贼。”
“此次使团带去了一千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一万匹锦缎的赏赐，奖励满清对闯贼的打击。”
“敕封灭闯忠臣吴三桂为蓟国公，并赐山海关外的土地予满清，答应灭闯之后，每年赐满清岁币十万两，可谓诚意满满。”
“圣意已决，给满清的好处也足够，联满抗闯之势必成，我大明即将恢复盛世。此时咱们复社应该与阮大铖之流争夺朝廷控制权，何须担心什么亡国亡天下？此话不免过于骇人听闻。”
坐在上手的刘子敬听傻了。这样的么？弘光朝衮衮诸公和复社的帝国精英们，都是这么天真的么？
怪不得弘光朝那么快就完蛋了，敢情说了算的一个明白人都没有啊。
还有，我大明的读书人精英居然也都这么无脑，那我拉这帮白痴有屁用啊。
刘子敬万念俱灰。算了算了，复社原来是个傻缺集中营，我白对他们寄予厚望了。赶紧结束会议，我要回济州岛，自己培养人才，搞长期计划算了。
“砰！”
顾继坤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奸贼！朝堂上都是一群奸贼！”
“给人当儿皇帝送岁币这种事，是我大明能干的么？太祖若是知道后人如此不肖，非得从孝陵里气得爬出来，亲手将弘光掐死。”
顾继坤朝刘子敬一拱手，“辟疆兄，我算理解你说大明已亡的意思了。先帝再无能，那也是殉国而死，不愧老朱家后人。”
“留都小朝廷尽是卑躬屈膝之辈，我大明的浩然正气，已经随着先帝而去了。”
“辟疆兄，我支持你，愿意唯君所命是从，再铸华夏魂魄骨骼，决不能让华夏大地，遍地腥膻。”
华夏的读书人里，终于还是存在有血性的汉子，前排的方以智、黄宗羲同时站起，“忠清兄说得对，我们支持。”
咳咳，很囧，顾继坤字忠清，他起这个字的时候，后金还不叫大清……
顾继坤尴尬摆手，“从现在起，我放弃忠清这个字，以文忠烈公为榜样，借他的门生王炎午之名，改名炎武。”
看不少年轻士子都被顾炎武的言论蛊惑，变得激动，吴梅村轻摇折扇站了起来。
“都坐下、坐下，一个个的宛如市井武夫，成什么样子？有辱斯文。朝廷既然已经决定议和，满人如何应对还未可知，咱们总得有了确切消息再下定论对吧？”
方以智倒是坐下了，不过突然脱掉了鞋子，把两只脚举了起来。
他的两脚踝骨伤痕累累，结的疤痕还没有掉。
“这是我在京城，为先帝哭陵，为闯贼所获，被打成这样的，我痛恨闯军。可是，满人一片石打败闯军，入京师的队伍我可亲眼见到了。”
“他们这次入寇，军容强大，却没有在京城烧杀劫掠。反而葬了先帝，以为明复仇为借口，收买人心，此所谋者大。几十年入关的愿望得偿，他们绝不可能再退回去。”
“他们认先帝为正统做戏，摆明了就是完全不承认留都朝廷，是志在天下。朝廷的使团到了京城，根本是与虎谋皮，一定是不会被认可的。”
方以智看向陈子龙，“人中兄，你在留都兵部任职，你以为，若是十万八旗铁骑南下，咱们能挡住么？”
陈子龙站起来，郑重拱手，“留都兵部，现在只有我区区一个给事中坐堂，其他人都跑光了，根本没有人主持军务。在下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咳咳，弘光朝整个兵部只有一个七品小官值班，一个直属正规军都没有，这可能打得过八旗铁骑么？
眼看节奏要被几个慷慨激昂之士带向主战，钱谦益双手下压，没有站起来，坐在那里发言，“都冷静，君子临大事要有静气。”
“天塌不下来。所谓天命惟常，惟德是辅，就算八旗南下，也未必是什么大事。”
“辟疆老弟说大明已亡，我可以承认。老夫身为留都尚书，自然知道弘光朝内部空虚，很难打过满清，若议和不成，留都危矣。”
“即使满人真的得了天下，只要遵循圣人教化，我华夏文脉不断，那就是我华夏一朝而已。我复社君子，尚可教化蛮夷，使之为我所用。”
“但辟疆老弟的均田之策，则近反贼矣。”
“若使贩夫走卒亦可参与朝政，我辈读书人之地位何在？老子云，上治愚民，虚其心而实起腹，弱其智而强其骨，待之如婴孩。岂可让小民藏诡谲之智乎，此乱之始也。”
“我复社诸君能数度掌握朝堂，皆赖乡绅资金之大力襄助，你均他们的田，不是在掘我们的根？此万万不可。”
钱谦益话说到了根子上，复社可是东南士绅的代言人。顿时一批激动的士子冷静了不少，默默不语，内心都在衡量。
顾炎武不服钱谦益，实际上他刚才骂朝廷诸公都是奸贼，已经把钱谦益骂进去了。
顾炎武盯着钱谦益，“唐太宗给府兵分田，使大唐达至极盛，均田是为了稳固民心，哪里是反贼了？”
“今天下将亡，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黄宗羲听得热血沸腾，“顾兄说得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若为私利，使天下沦于狄夷之手，怎么对得起祖宗？”
钱谦益微微一笑，“你们口口声声说天下要亡，却不尽然。”
“韩昌黎云，狄夷入中国，则中国之。商汤出自东夷，文王出自西戎，一旦一统了天下，谁敢说商周不是华夏正朔？满清是古肃慎后人，帝舜之时即为华夏一员，焉能不可教化？”
讲学问，钱谦益是一流的，顾炎武和黄宗羲都哑然，说不过他。
钱老铁不给面子，完全不支持自己啊，刘子敬咳了一声。
“满人若是能像商汤或者周文王那样统治，我当然不反对。但他们以小族临大国，为了稳固统治，必然会大加屠戮，剃发易服，亡我衣冠。他们以武立国，不会让读书人控制他们的......”
侯方域一撇嘴，“那还要观察，现在不可下定论——”
大家一通乱吵，形成不了统一意见。后排的士子们开始交头接耳，屋内充满了嗡嗡声。
“子敬，子敬！”
红娘子冲了进来，“天牢的那个锦衣卫小旗来找陈贞慧公子，说是讨赏，有重大消息禀告。”
陈贞慧出去，一会面色沉重回来了，“咱们这么多人聚会，被阮大铖的爪牙关注，他们正在集合锦衣卫和各府家丁，准备来搜查。”
钱谦益站起来，一甩袖子，“不要跟官府冲突，此事大家大都不同意，散了吧。”
回头向刘子敬一拱手，“辟疆老弟很让老夫失望，以后来找老夫谈诗论酒依旧欢迎，此事再也休提。”
钱谦益带头，大批士子跟了出去。陈子龙看向刘子敬的目光带着抱歉，“我本愿意支持你的，但身为留都朝廷官员，要竭尽全力，为弘光朝效力。若是真的不成，会回来找你的。”
王国维朝刘子敬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能背叛弘光朝。”
眼看着四十多人走了一多半，复社就这么分裂了。
方以智跺脚大骂，“一群蝇营狗苟的蛀虫，我不屑与他们为伍。复社散伙了，咱们剩下的拉出去自己干，你们都加入我的洪门如何？”
陈贞慧稳重，“阮大铖要来了，咱们得另找个安全的地方商议。”
上哪儿去？众人正在犹疑，服务员寇白门站了出来。
“我夫给妾身在玄武湖打造了一艘游船，国公府的游船哪个敢查？妾身做主给诸位公子使用了，咱们转战那里一定是安全的。”
刘子敬数了数人头，包括自己和意外留下的郑森，还剩下十五个人，一艘船应该装得下，朝寇白门一躬身，“那就多谢了，咱们转战玄武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