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畔水连天，烟柳画桥风似绵。
一艘红色画舫，载着一群翩翩公子，五六怀抱琵琶、古琴的佳人缓缓驶向湖心。
烟雨迷蒙，一位红装女子打着伞立于船头，好一幅诗情画意的秋游画面。
如果，红衣女子不是腰内别着燧发手枪，裙下腿环上挂着手弩、短刀，盯着湖面四周的眼神过于警惕的话，那就更和谐了。
这样一艘华贵的游船，阮大铖手下的狗腿子是不会关注的。
作为弘光朝的统治者，阮大铖不在乎治下的读书人醉生梦死，不在乎他们携妓漫游，不干正事。就担心他们聚在一起，抨击朝政。
若是这帮读书人再集体跑到皇帝那里上书，要求锄奸贼、清君侧，那就更不能容忍了。
实际上阮大铖想多了。他担心的，只是他那个搂钱方便的职位而已。目前船上的书生们，其实根本没把他捂在怀里的官职看在眼里，要对付的也根本不是他这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船舱内，刘子敬笑眯眯望着郑森，“贤侄，你这一留下，可得罪了钱兄了。老师恐怕要把你逐出师门，以后你在留都可不好混了。”
郑森愤愤不以为意，“天下将顷，复社诸君子还侈望偏安，森虽不才，却也不屑为伍。留都不可留，我要回厦门整军经武，太平盛世是打出来的，不是求来的。”
刘子敬拍拍郑森肩膀，“不错，不错，知识学问只是积累，见识明白方为达人，我看好你。”
愿意跟到玄武湖来的，都是慷慨激昂之辈。
脂砚斋分裂，复社已经名存实亡，这艘船上的会议，已经由复社第四次集结，变成了洪门首脑的第一次聚会。
方以智请刘子敬主持，刘子敬摆摆手，“我计划利用我蒙人的身份，打入满清内部，争取瓦解他们，所以我的名字不能出现在洪门序列。洪门还是以方贤弟为魁首，我列席旁听即可。”
方以智并不推辞，坐到上手，刘子敬拉着郑森坐到了旁边。
众人落座，方以智昂然而起，“乱世已至，正需要有志之士匡扶天下，诸君志同道合，当结盟立誓，同进同退。”
崇祯十七年九月初九，洪门第一次集会开始。
方以智化名万云龙大师兄为魁首，一同盟誓的包括方以智、顾炎武、黄宗羲、陈贞慧、李之椿、戴重、张明弼、刘履丁、吴应箕、颜泪痕、杨廷枢、夏允彝一共十三人。
刘子敬作为济州岛势力代表，郑森作为郑氏海上势力代表列席，成为洪门武装和资金的支持者和编外成员。
这十三人里，李之椿跟冒辟疆是如皋同乡，戴重是冒辟疆的私人好友，张明弼、刘履丁是冒辟疆十九岁时第一次跟人拜把子，在顾横波的眉院结盟的兄弟。
创业初期，兄弟义气还是很有用的。
冒辟疆在顾横波的眉院跟人拜过两次把子，第一次五兄弟里有两个追随了他，第二次结盟的复社四公子，有三个加入了洪门。
没来的人里，也不是都准备投满清的。其实大多数人都觉得，形势不一定那么糟，没准跟弘光朝谈好了条件，弄点岁币什么的，满清就回关外了。
就是开打，弘光朝的五镇军阀，数十万军队也不是好惹的，可能一打就是几十年，出现一个新的南北朝的概率很大。
南宋不都偏安了一百六十多年？能偏安的话，犯不上把家业都折腾光了。
颜泪痕之所以意外地跟过来参加洪门，跟他当年在河间府的经历和家人在曲阜的遭难有关。
他亲眼见过八旗的武力和暴虐，比在江南风花雪月的大多数士子更了解天下形势的危机。
《复社之誓》变成了洪门章程。大家开始看的时候，都目光都集中在驱除鞑虏、平均地权这些有争议的东西上。
现在前面大家都取得了一致，对后面工业化强国的说法，就有人提出质疑了。
颜泪痕站了起来，“万云龙师兄，咱们洪门循圣人教导，主张有教无类，大开民智，我没有异议。”
“可是据小弟理解，你说的工业化，应该是冶铁、烧陶瓷、织布、制茶这些生意之道吧？民以食为天，国之本在农，君子逐利可乎？”
方以智点点头，“问得好。首先得说明，这个纲领是冒兄制定的，但我非常赞同。”
“重农天下稳，行商天下富，重工则国强啊。”
方以智从行囊里掏出一张卷轴，展开，铺在长桌上。
“诸君请看，这是我从汤若望手里获得的坤舆万国全图，乃是利玛窦所绘制。”
“世界之大，远超我们想象。这里、这里，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到过，如今已经不复为大明所有了，都被洋人占了。”
“咱们若是不能立志强国，西夷一旦打过来，则族裔灭矣。”
大明没有那么封闭，在座的士子们大多数博学多才，其实很多都见过这张地图的副本，尤其海上讨生活的郑森更是对世界形势了解得很清楚。
郑森疑惑，“我郑家在澎湖跟荷兰红毛鬼对仗过，他们也没那么厉害。虽然坚船利炮，但人数少，已经被咱们打败了，洋鬼子不会成为大患吧？”
刘子敬插言，“他们人少，但占的地盘大，资源多啊。现在他们还不行，可一旦整合了全球资源，就是大患。毕竟人家国家在万里之外，都打到咱们门口了。”
“而且一旦他们掌握了器械之力，人少就不再是劣势，蒸汽机一出，科学大兴，咱们可就危机了。”
“什么是蒸汽机？”
“这东西具体我不懂，大概是这样子的……”
实际上蒸汽机还要很久才能出，刘子敬也只是未雨绸缪，但即使现在的坚船利炮，也很厉害了，红夷大炮大家都知道。
刘子敬解说良久，众人将信将疑。
对教育很看重的颜泪痕忽然有了疑问，“你说他们羊吃人，圈地搞工业化，配合科技可以兴国，可是我们给百姓分了地，大家还会愿意做工么？不是跟你说的西方强国之道背道而驰？”
刘子敬哈哈大笑，“这世上啊，只有咱们是建设性文明，其他国家都是掠夺性的，这点咱们不用跟他们学。”
“分地只能温饱，咱们要让所有人都上学，人人如龙，百姓一定砸锅卖铁，也要供子弟深造，此圣人遗泽也。”
“读书需要花多少钱大家清楚吧？何愁没人为了子孙发达打工？”
……
画舫里的沟通持续了好几天，等大家全盘接受了刘子敬的想法，洪门正式成立，对外称天地会。
众人签名盟誓，方以智为洪门总瓢把子，与十二个兄弟共称红花亭十三太保。
两个列席者也在盟誓上签名，刘子敬签的是代号“峨眉峰”。洪门中，尊神秘人物峨眉峰为“坐在红花亭顶上的”。
郑森的定位，则是“洪门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