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兄的纲领，是前所未见的屠龙之术。小弟总结，无非是亚圣民贵君轻之滥觞。”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大明亿万斯民，皆有了土地，与国同休，大明成了所有人的天下，人人皆是大明主人。”
“那大明就相当于有了亿万府兵，胡虏铁蹄再强大，那也是寸步难行。”
“可是恕小弟泼一盆冷水。你这分永业田收民心，强兵富国之策，需得有圣主在位。”
“如今弘光朝诸君，掌权的马士英贪鄙无远略，以私交任用阮大钺之流的阉党。”
“史可法刚正无私，惜乎无谋，还过于爱惜臣子名节。关键时不肯学于忠肃公，担责明断，拥立贤君。当此大争之世，无名臣之姿也。”
“我辈读书人空有报国之志，救国之策，惜乎无缘朝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达成咱们的目标，只有自己说了算才行。不如，冒兄你还是跟我求诸于江湖吧。”
原则上，方以智说得是对的，而且事实上他成功了，最终我大清确实亡于他创建的洪门。
问题是，要是一切按历史轨迹来，我不是白来了。
刘子敬盯着方以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方贤弟你的主意过于迁延时日，我有另一个好主意——”
方以智摸摸光头，“难道你还能驱逐马士英、阮大铖上位不成？一群书生，人家派个百八十锦衣卫就都捉走了。”
刘子敬笑眯眯摆摆手，“这事一会我跟你说。实际上，我的计划里，最难的不是如何上位执行。而是，复社里有没有人愿意跟咱们干，这是我最担心的。”
方以智一拍桌子，“当然有，我就愿意跟你干，我现在已经决定，把你的纲领纳入我筹备建立的洪门里。”
刘子敬哈哈大笑，“方贤弟以身报国，都当和尚四大皆空了，自然不在意金银地产那些俗物，可只有咱们俩不够啊。”
“你想想，咱们的国策要是当真实行，谁是第一个反对的。”
“当然是地最多的皇亲国戚。”
“然后呢？咱们复社的君子，家里能有钱供着考秀才的，哪家不是一方大地主啊？”
“我就是担心，复社三千君子，好几万拥趸，有几个愿意背叛自己的阶层，真正为华夏的江山社稷考虑的？”
方以智沉默了。他自己愿意破家报国，以己度人，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想了半天，“那你不如去投闯？”
果然是兄弟啊，想到一块去了。你说晚了，我已经投过了。
方以智眉头紧锁，“闯贼的缺点是做主的没有读书人，难成大事。读书人又都家资豪富，不可能都跟你我一样愿意破家报国。所以啊，辟疆兄你可能是算来算去一场空啊。”
“也不然，有方贤弟你一个人，就可能有第二个。我华夏五千年生生不息，危难之际，总会有一群愿意牺牲自己的伟人站出来，不计个人得失，舍身报国，我可是真的知道有那么一群人的。”
“可是，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啊。所以我想试一试，大明养士二百余年，士子中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慷慨激昂之士。”
“若是有呢？”
“那就好办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前些天意外发了一笔财，在海外买了八十多万亩地，已经获得了四万多正规军的效忠。”
“现在我缺的，就是找一群跟咱们志同道合的读书人去当监军，把人人如龙可以复兴华夏的道理灌输教导到我手下士兵的脑子里。”
“若是此事能办成，这四万兵有了信念，不仅是靠军饷和土地维持效忠，就能成为史无前例的铁军，聚是一团火，散做满天星，打不散，剿不灭，足以恃之横行天下。”
方以智惊得张大了嘴巴，“真的？愿闻其详。”
等刘子敬把济州岛的情况大略介绍了一遍，方以智兴奋不已。
“没想到冒兄你竟然如此雄才大略，有胆有识。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局面，那我哪还用从头开始搞洪门？跟你去济州岛得了。”
“复社没人干，咱们俩从零开始教化，也一样行。”
“不不不，不能那样，那样太慢。等咱们的四万人成军，满清已经站稳了江山，再重新打碎那难度就高了。”
“所以我的意见，这洪门还要搞，不过不用从头开始。你先到济州岛培训一大批忠诚的骨干，然后散入各地，联络义士，宣讲咱们对老百姓的许诺。”
“等咱们大军打到哪里，群起响应，顿时能星火燎原。”
“至于我，另有个削弱敌人的计划，我跟你说说……”
兄弟两个一谈就忘记了时间。由驱逐鞑虏到平均地权，由大兴教育、人人如龙到工业化，眼看天色渐黑，脂砚斋内亮起了烛光，两人肚子咕咕叫，才蓦然发现时间流逝之速。
刘子敬终于发现冒辟疆为什么会参与四公子结盟了，真的是有共同语言，能唠到一块去，立马对跟四公子的另两位侯方域和陈贞慧的相见充满了期待。
实际上，作为洪门的创始人，方以智绝对堪称奇才。
远见卓识是必须的，个人能力、学术成就那也是这个时代的巅峰。
在读书人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上得了朝堂入得了翰林院，下得了江湖，聚得起江湖好汉，而且真正做到了无私无畏。
之所以方某在后世名声不显，甚至比不过洪门的后辈某红棍，只是因为创建洪门的事情，遭受满清三百多年持续不断的官方打击封杀，学术成就和事迹被刻意忽略湮没。
全面了解了刘子敬超越时代的纲领后，方以智如醉如痴，眼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击节赞叹。
“当初咱们四人在顾横波的‘眉院’结盟，以兴复华夏为己任，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仿佛如昨日。”
“冒兄你当时一盏酒，一句诗，佳句频出，因此得了美人青睐，清倌人留宿。翩翩公子醉里论道，醒时折花，固一时之美谈也。”
“今你我豪情不亚当日，且冒兄手下有了四万雄兵，纵横天下有日，一定要再来一首佳作记之。”
刘子敬囧，那啥，听你这意思，冒辟疆跟顾横波还有一腿？那个兄弟啊，这事你知道就得了，在这里大声吵吵好么？陈圆圆和董小宛在旁边听着呢…….
不过兄弟要求自己来首佳作，自己可不能掉链子，当即点头，“圆圆，拿纸笔来！我有一张条幅送给方贤弟。”
方以智期待的目光中，刘子敬挥毫。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