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学堂内为大考结果或欢呼或失落之际，养心殿的御案上，来自东南前线的加急奏报，已堆积如山。
“陛下！水师提督急报！我水师于磨刀门水道设伏，虽依计重创敌伪装海盗之补给船队两艘，焚毁其一！然敌异常狡猾，主力炮舰虽未敢深入，却在外围以猛烈炮火覆盖我预设伏击区！我快船分队损失惨重，‘水底雷’布设亦遭破坏！敌受创后，报复性袭击沿岸渔村，手段更甚以往！沿海谣言四起，言朝廷水师无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提督恳请增派新式火器及熟悉新器、勇锐敢战之士，以振军心，以破敌胆！”
“……陛下！琼州府急报！一股凶悍‘海盗’突袭文昌清澜港，炮击港口，焚毁渔船商船数十，掳掠货财无数，杀伤民众逾百！其船坚炮利，进退迅捷，绝非寻常海寇！疑为英夷精锐伪装！沿海震动，请速派援兵！”
“……陛下！潮州府急报！乡勇联防因物资匮乏、伤亡日增，人心浮动！有地痞无赖借联防之名，勒索富户，甚至与走私之徒勾结！官府弹压不力，恐生民变！恳请朝廷速拨钱粮，并遣得力干员整肃……”
一份份染着硝烟与血泪的奏报，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皇帝锦凌的心头。他站在巨大的海疆舆图前，手指从珠江口一路划过琼州、潮州，最终停在代表外海那片被血色朱砂圈出的区域。三个月之期，已过去近半，战局却陷入胶着，甚至恶化。新式武器初露锋芒便遭重挫，沿海局势危如累卵。
潘世恩和祁寯藻侍立一旁，面色凝重如铁。祁寯藻忧声道：“陛下，敌寇狡诈凶残，化整为零，以逸待劳。我水师虽得新器之利，然数量有限，将士操练未精，仓促应战，难以发挥十成功效。更兼后方不稳，谣言四起，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潘世恩须发微颤，眼中却燃烧着决绝：“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前番旨意已明，三月肃清海氛！如今战局艰难，更需雷霆手段！水师提督所请增派熟悉新器、勇锐敢战之士，正当其时！海军学堂大考已毕，优等生员已然出炉！何不……”
皇帝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殿内的凝重：“传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着新军副都统多隆阿，即日南下，总领东南沿海剿匪平乱事宜！节制水陆诸军，有临机专断之权！务必整合各方，协调一致，打破各自为战之局！”
“着新军炮营管带王振标，率所部炮营精锐，携带格致院新制‘连珠快铳’五十支、铜壳定装弹五千发、‘水底龙王炮’三十具、‘火攻快船’二十艘，及相应火药工匠，随多隆阿一同南下！此新锐火器，乃破敌关键，务必善用！”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殿宇，直射向西郊的海运大学堂：
“着海军学堂此次大考优等学员——韦绍光、海龄、苏和泰、赵有田等十人，随军南下！编入王振标新军炮营，充任新式火器教习及前敌参赞！其职虽微，然身负陛下期许，学堂所学，当尽用于实战！以血火淬炼，助王管带驾驭新器，破敌制胜！”
“告诉他们！”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养心殿内炸响，“此去东南，非为游学！乃是为国试刃！为陛下试锋！为海军学堂正名！三个月肃清之期不变！朕，在京城，等着他们的捷报！等着他们，带着我大清海疆初定之消息凯旋！”
“臣等遵旨！”潘世恩、祁寯藻轰然应诺，声音中带着激动与沉重。陛下的决断，比他们预想的更加果决！这是将最锋利的刀胚，直接投进了最炽烈的战火之中！胜，则雏鹰化鹏；败，则玉石俱焚！
圣旨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向新军大营，飞向海军学堂。
当山长在全体师生面前，用激动而肃穆的声音宣读完毕时，整个学堂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嚣！
韦绍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黝黑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和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去南方！打红毛鬼！用林掌院的新枪！用他们亲手参与设计的“水底雷”！三元里乡亲的血债，终于有机会亲手讨还了！
海龄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深蓝色的学员服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又无比荣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卡尺，又望向格致院的方向。纸上谈兵的时代结束了，真正的考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他看向身边的韦绍光，那个曾经被他轻视的对手，此刻却成了即将并肩浴血的袍泽。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苏和泰站在人群中，脸色变幻不定。第三名的成绩如同耻辱的烙印，尚未平复，南下的旨意又如惊雷般砸下。战场……那是真刀真枪，流血死人的地方！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名为证明的火焰又猛地升腾起来！学堂里输掉的，他要在战场上赢回来！用战功洗刷屈辱，证明他苏和泰，配得上黄带子的荣耀！他绝不能输给韦绍光，更不能输给海龄！
赵有田兴奋地跳起来，用力拍着韦绍光的肩膀：“光哥！咱们要去打真仗了！用咱们的新家伙！”
格致院的工棚里，林宇、李墨等人也接到了消息。他们正加班加点，为即将南下的队伍赶制最后一批铜壳子弹和改良过的触发水雷。
“绍光！海龄！接着！”林宇将两支擦拭得锃亮、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连珠快铳”和几盒沉甸甸的铜壳弹郑重地交到两人手中，声音带着嘶哑和难以抑制的激动，“这枪，这弹，是咱们的心血！更是陛下的期望！到了南边，替咱们……替咱们狠狠揍那些狗娘养的红毛鬼！打出个清平世界来！”
韦绍光接过枪，入手沉实冰冷，那精密的金属触感却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用力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林掌院放心！这枪在俺手里，一颗铜壳子，换一个红毛鬼的脑袋！”
海龄也郑重接过，手指拂过冰冷的枪管和光滑的弹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毁灭力量，沉声道：“必不负所托！”
炉火熊熊，映照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年轻面孔，也映照着工棚里工匠们布满汗水和期盼的脸庞。新铸的铜火，终于要投向真正的怒海狂涛。而京师之外，千里之外的东南海疆，血与火的淬炼场，已然张开巨口，等待着试刃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