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郭攸之身后那些士兵,心中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局,“难道真的到了这一步了?我等今日真要丧命于此?诸葛亮当真要撕破脸了吗?”
郭攸之没理会他的客套,自顾自地走到厅中主位,就像是自己家一样,很自然地坐了下来。他带来的士兵立刻分散开,隐隐堵住了所有出口。
这个场面,更让杜琼心头一震,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腿都不由得开始发软起来。
“指教谈不上。”郭攸之从袖中拿出一个不大的布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布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晶体。
“我今日来此,只为给三位看点东西。”
杜琼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那布袋吸引。那白色,纯净得刺眼。
郭攸之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小撮白盐,递向杜琼:“杜公,尝尝?”
杜琼犹豫了一下,在另外两位家主紧张的目光中,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盐一入口,杜琼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没有粗盐的苦涩和杂质感,只有纯粹的咸鲜,瞬间在舌尖化开。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郭攸之笑道,“怎么样,王公,李公要不要也来尝尝?”
见此场景,另外两人也忍不住凑上前,各自沾了一点尝了。两人的反应和杜琼一样,都是浑身一震,脸上充满了震惊。
王韬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这是什么盐?”
“官盐。”郭攸之收回手,拍了拍指尖的粉末,语气依旧平淡,
“朝廷新制的井盐。提纯过的。怎么样?比你们囤的那些粗粝玩意儿,强多了吧?”
杜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郭攸之看着他,继续说道:“这种盐,在我来之前,已经着手安排在成都所有官设的盐铺开始售卖。价格,是你们哄抬之前市价的三分之一。现在,满城的百姓都在欢呼,都在抢购。至于你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百姓提起你们这些囤盐抬价的世家大族,恨不能生啖其肉。”
杜琼三人听闻此话,嘴唇不断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所以,”郭攸之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杜琼,
“杜公,你们囤在城里城外仓库里的那些盐,那些粗盐,现在是什么?不仅仅是催命符还一文不值,根本卖不出去了,对吧?”
杜琼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知道,郭攸之说的都是实话,但郭攸之此番话的目的是什么,他猜不透。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
郭攸之靠回椅背:“杜公别紧张,我此次前来,是来给你们指条活路的。同时也是给朝廷省点事,你们想不想活命?”
杜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语气也软了下来,“郭侍中…请…请讲!”
“很简单。”
郭攸之指了指那袋雪白的细盐,“朝廷有更好的盐了,便宜又好。你们那些粗盐,留着干嘛?不如卖给朝廷。
朝廷收了,你们手里没了盐,向宠将军也就没理由再围着你们转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点。你们也能收回点本钱,不至于亏得一点都没了,怎么样?”
“卖给朝廷?”李家主失声叫道,“朝廷肯收?”
“肯。”郭攸之点头,“只要价格合适。”
王家主急切地问:“多少钱收?”
郭攸之伸出三根手指。
“三成?”杜琼心里飞快盘算。市价的三成?虽然血亏,但总比被抄没强!还能回点血!他几乎要脱口答应。
郭攸之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摇了摇头:
“杜公,你理解错了。我说的三成,是你们当初囤积这些盐的原始成本价的三成。不是市价。”
“什么?!”王家主尖叫起来,“成本价的三成?!那…那连我们平日里保管这些盐的成本都够不上!郭侍中!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杜琼也急了:“郭侍中!这太低了!我们…”
郭攸之没等他说完,直接站起身,拿起茶几上那袋细盐,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
“那算了,剩下的话你们跟向将军说去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身后的禁卫军立刻跟上。
“等等!”杜琼看着郭攸之决绝的背影,看着那些士兵冰冷的铁甲,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拦在郭攸之面前,声音带着哭腔:“郭侍中!郭侍中留步!三成…三成就三成!我们卖!我们全卖!”
郭攸之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但这笑容在杜琼三人看来,比刚才的冷漠更让人心寒。
“杜公,你又错了。”郭攸之慢悠悠地说,“我刚才说三成,但那是刚才,那是你们没拦我之前的价格。现在嘛…”他竖起一根手指,在杜琼眼前晃了晃,“一成。成本价的一成。卖,就现在点货交割。不卖,我立刻就走,绝不回头。向将军的人,应该很乐意接手的。”
“一成?!”李家主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王家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攸之:“你…你…郭攸之!你欺人太甚!刚才还是三成!”
郭攸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冰:“王公,这话说的。买卖嘛,讲个你情我愿。我逼你们了吗?没有吧?不卖我走了。”说着,他便又要转身。
“卖!卖!一成!就一成!”杜琼瞬间几乎是嘶吼出来,死死抓住郭攸之的衣袖,生怕他真走了,“我们卖!郭侍中,我们卖!求你…高抬贵手!”
郭攸之甩开他的手,掸了掸袖子,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平淡的表情:“早这样不就完了?何必浪费口舌。来人。”
他身后一名军官上前一步:“在!”
“带杜公、王公、李公的人,去点货。所有登记在册的囤盐仓库,一处不许漏。按成本价的一成核算。点清一处,交割一处,封存一处。敢有阻拦或藏匿者,以抗旨论处,就地拿下!”郭攸之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般捅在三人胸口。
“喏!”军官抱拳领命,立刻点了几名士兵,看向杜琼三人,“三位家主,请派个管事的带路吧。现在就去。”
杜琼三人登时就像被抽掉了骨头,浑身一阵无力感。
杜琼颤抖着对管家挥了挥手,管家面无人色地跟着军官和士兵出去了。
郭攸之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再说话,带着剩下的士兵,拿着那袋细盐,径直离开了杜府。沉重的府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厅堂里死一般寂静。
过了许久,王韬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眼睛赤红,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屈辱:“郭攸之!一个小小的侍中!竟敢如此…如此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敲骨吸髓!这…这大汉…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曾几何时,刘备入川的时候都得对我们客客气气,笑脸相迎!”
李贽捂着脸,发出呜咽:“完了…全完了,我们积攒的心血啊…一成…就一成啊…”
杜琼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紧闭的大门,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郭攸之冷漠的身影和士兵铁甲的寒光。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灰尘:
“是啊…没活路了…这大汉…早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的…容身之所了…”
“这次是盐,下次是什么呢?一次比一次猖狂,现在都敢带兵进我的府邸,下次,是不是就直接把剑架我脖子上逼我拿钱出来?”
此话一出,现场陷入深深的沉寂之中,三人都若有所思,心思已然不在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