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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边走!爬上去!上面……应该就是伏牛山了!”

李昀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风雪打磨过的、近乎破碎的嘶哑,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穿透石缝内弥漫的绝望与血腥气,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赵铁柱浑浊的眼底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他染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张王氏抱着滚烫的狗娃,茫然绝望的眼神里,似乎也燃起了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火星。刘二和王三瘫在地上,惊魂未定,但“伏牛山”这个地名,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们涣散的神智勉强拽回了一点。

唯有林青竹,依旧沉静。她迅速收回探查狗娃脉搏的手指,抬眼看向李昀指向的风雪深处,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雪原上未被污染的寒潭,映不出恐惧,只有纯粹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走!”李昀不再多言,拖着那条剧痛钻心的右腿,率先朝着石缝另一侧、通往更高处的陡峭斜坡挪去。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和骨骼摩擦的艰涩感,额头的冷汗混着雪水流下,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软弱,都会成为压垮这支濒临崩溃队伍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青竹立刻跟上,动作竟比李昀这个伤员还要敏捷几分。她一手扶着步履蹒跚、几乎虚脱的张王氏,一手还稳稳抱着气息奄奄的狗娃。刘二和王三对视一眼,看到李昀和林青竹都已行动,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挣扎着爬起,也上前帮忙,和刘二一起,用尽力气将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赵铁柱从冰冷潮湿的地上架了起来。

队伍再次启程,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风雪和陡峭的山坡上艰难跋涉。这一次,没有王大石的凶悍戾气,只有沉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和脚步陷入深雪的“咯吱”声。风雪似乎比之前更加狂暴,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抽打着他们单薄褴褛的身体,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巨兽搏斗。

攀爬!近乎垂直的陡坡!嶙峋的巨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成为致命的陷阱。刘二和王三架着沉重的赵铁柱,几次滑倒,老兵的身体重重砸在雪地上,伤口崩裂,暗红的血渍在雪白的地面上晕开,触目惊心。张王氏抱着孩子,脚下踉跄,全靠林青竹死死拽住才没滚下山去。李昀拖着伤腿,用柴刀当拐杖,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右腿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次差点栽倒,又被林青竹及时伸出的手扶住。

“撑住!快到了!”李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次呼喊都撕裂着喉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还有多远,伏牛山那模糊的轮廓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如同海市蜃楼。但他必须喊,必须给这支濒死的队伍注入一点虚幻的、却又不可或缺的希望。

风雪仿佛永无止境。体力在飞速流逝,寒冷如同毒蛇,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体温。张王氏的体力最先耗尽,抱着孩子瘫倒在雪地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刘二和王三也到了极限,架着赵铁柱的手臂不住颤抖,眼看就要脱力。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

“看!前面!”林青竹清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突然响起!她指着斜上方一处被巨大山岩遮挡的、相对平缓的坡地!

风雪稍微小了些的间隙,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隐约可见那坡地的尽头,紧贴着陡峭的岩壁,似乎有一个……洞口?一个被厚厚的积雪和垂挂的冰凌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山洞?!

希望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底!

“快!去那里!”李昀精神大振,嘶哑地吼道,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不顾右腿的剧痛,奋力向上攀爬!林青竹也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张王氏母子。刘二王三也鼓起最后的力气,咬着牙,连拖带拽地将赵铁柱往洞口方向拉!

风雪在身后追赶,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但那个洞口,成了黑暗中的灯塔。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他们连滚爬带地扑到了洞口前!

洞口不大,仅容两人并肩通过,被厚厚的积雪堵塞了大半。但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土腥和动物巢穴气味的、相对温暖的气流,从洞内缓缓涌出,拂过他们冻僵的脸颊!

温暖!这是比食物更诱人的气息!

“快!清理积雪!进去!”李昀用柴刀疯狂地劈砍着洞口的积雪和冰凌。刘二王三也顾不上疲惫,用手拼命地扒拉。很快,一个勉强能容人弯腰通过的缺口被清理出来。

“林姑娘,你带张婶和孩子先进!”李昀侧身让开通道。

林青竹没有推辞,扶着张王氏,抱着狗娃,灵巧地弯腰钻了进去。张王氏几乎是爬着进去的,一进入相对避风、黑暗温暖的洞内,便瘫软在地,发出劫后余生的呜咽。

接着是刘二王三,两人合力将赵铁柱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拖拽进去。李昀最后一个进入,当他拖着剧痛的右腿,狼狈地挤进洞口时,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剧烈地喘息着,几乎站立不稳。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洞口透进的一点微弱的雪光,勉强勾勒出洞内模糊的轮廓。空间比预想的要大,似乎很深,空气虽然浑浊,带着土腥和一种陈腐的动物气味(像是狐狸或獾的巢穴),但最重要的是——没有风!没有雪!温度明显比外面高了不止一点!

安全了!暂时!

“火……火……”刘二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渴望,在黑暗中颤抖着响起。经历了极度的寒冷和黑暗,篝火成了此刻最迫切的需求。

李昀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银色的Zippo打火机。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心。他深吸一口气,“嚓”地一声,打着了火苗!

橘黄色的、稳定跳跃的火焰,如同神迹般,骤然在这片被黑暗统治了不知多久的山洞中亮起!

光芒驱散了浓重的黑暗,也瞬间照亮了洞内众人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被这簇温暖火光点燃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敬畏。

刘二和王三看着那凭空出现的、永不熄灭般的火苗,眼睛瞪得溜圆,如同看到了神佛显灵。张王氏抱着狗娃,呆呆地看着火光,泪水无声滑落。连气息奄奄的赵铁柱,在火光亮起的瞬间,紧闭的眼皮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李昀举着打火机,如同举着火炬。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火光就是此刻的秩序,就是希望!

“找柴!干柴!快!”李昀的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沉稳有力。

刘二王三如梦初醒,立刻借着火光,在洞口附近和洞壁边缘搜寻。很快,一些枯死的灌木枝条、不知名的干燥苔藓、甚至还有几块腐朽的、类似松脂木的碎块被收集过来。

李昀小心地将火苗凑近最干燥的苔藓和细枝。温暖的火光迅速蔓延,噼啪作响,驱散了洞内最后一丝阴寒,也照亮了更大的范围。山洞不算太大,但足够容纳他们几人,洞壁是坚实的岩石,地面虽然不平,但相对干燥。最深处,果然散落着一些干草和动物毛发,印证了之前的猜测。

篝火熊熊燃烧起来!温暖的光芒跳跃着,将每一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如同古老壁画中的剪影。洞外的风雪呼啸声被隔绝,仿佛另一个世界。

“水……”张王氏虚弱地开口,嘴唇干裂出血。狗娃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呻吟。

李昀立刻解下腰间早已空空如也的水囊,看向林青竹:“林姑娘,这……”

林青竹早已放下药褡裢,她走到洞口,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接了一些从洞顶冰凌上滴落的、相对干净的雪水,滴入水囊中。水滴缓慢,但积少成多。

“刘二,去洞口,多接些干净的雪块进来,放火边烤化!”李昀吩咐道。

刘二赶紧照做。

林青竹则走到赵铁柱身边,借着火光检查他的伤势。老兵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灰败,呼吸微弱,伤口处的麻布早已被鲜血浸透,又混合着雪水和泥土,一片狼藉。她眉头紧锁,动作却极其麻利,迅速打开药褡裢,取出干净的麻布、银针和药包。

“烧水,干净的雪水,越快越好。”林青竹头也不抬地对李昀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的伤口必须彻底清理,重新缝合上药,否则熬不过天明。”

李昀心头一紧,立刻将收集雪块和烧水的任务交给王三,自己则拖着伤腿,在篝火旁寻找相对平整的地方,用枯枝铺了个简易的“床铺”,让林青竹将赵铁柱安置上去。

接着,林青竹又走到张王氏身边,检查狗娃的情况。孩子依旧高烧昏迷,小脸通红,呼吸急促而微弱。她拿出那个装着“羚羊角粉”的小纸包,让张王氏用刚融化的一点温水小心化开,一点点喂给孩子。

小小的山洞里,瞬间被忙碌和紧张的气氛充斥。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雪块融化时细微的滋滋声,林青竹处理伤口时银针穿过皮肉的轻微声响,张王氏压抑的啜泣声,刘二王三笨拙收集柴火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为生存而努力的活力。

李昀靠坐在篝火旁,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包裹着冻僵的身体。他脱下早已破烂不堪、被雪水浸透的草鞋和湿冷的裹脚布,露出冻得发紫、布满冻疮和裂口的脚。右腿的剧痛在温暖中似乎缓解了一丝,但依旧肿胀得厉害,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他看向忙碌的林青竹。火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纤细的手指稳定地捻动着银针,或是小心地清理着赵铁柱伤口里的污物。那份沉静和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又看向那堆燃烧的篝火。跳跃的火焰,不仅仅带来了温暖和光亮,更是在这绝境之中,重新点燃了秩序和希望的火种!这簇火,将驱散寒冷,煮熟食物,熬煮救命的汤药,更重要的是——它将人心重新凝聚在这片小小的光明之下!

“王三!”李昀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忙碌,带着一种久违的、开始恢复的掌控力,“把粮袋拿过来!还有缴获的那半袋黑豆!”

王三赶紧将东西递过来。粟米只剩下浅浅一层底,黑豆倒是还有小半袋,散发着焦香。

李昀将粟米和黑豆倒在一起,混合均匀。他拿起一个相对平整的石片,放在火堆旁烤热。然后,他抓了一把混合的粮食,放在滚烫的石片上。

“滋啦……”一股混合着谷物焦香的独特气味,瞬间在洞内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和气味吸引了过来。刘二王三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连正在喂药的张王氏,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李昀用一根细树枝,小心地翻动着石片上的粮食。很快,粟米和黑豆被烤得焦黄酥脆,散发出更加诱人的香气。虽然没有任何调味,但这最原始的谷物焦香,在此刻,就是无上的美味!

李昀将烤好的第一捧焦香粟豆,小心地倒在林青竹刚刚清理好的一块干净麻布上。他没有立刻分配,而是看向众人,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老哥伤重,需要体力恢复,多分一份。”

“狗娃病重,需要营养,也分一份。”

“张婶照顾孩子,劳心劳力,分一份。”

“林姑娘救死扶伤,功不可没,分一份。”

“刘二、王三,你们出力收集柴火,看守洞口,也各分一份。”

“我腿有伤,暂不出力,分半份即可。”

没有争吵,没有质疑。在这簇温暖的火光下,在这食物香气和生存压力的共同作用下,李昀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公平地行使了分配的权力。这不再是昨夜岩凹里强硬的“平分”,而是基于实际贡献和需求、被所有人默认接受的分配规则!

林青竹正在为赵铁柱缝合伤口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在火光中扫过李昀那张写满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又落在那些被公平分好的、散发着生命热量的焦香粟豆上。她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刘二和王三看着自己面前那份不算多、却实实在在的食物,又看了看赵铁柱和狗娃面前多出的那份,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贪婪和不满,只有一种被规则接纳后的、懵懂的安定感。他们小心翼翼地捧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如同捧着圣物,贪婪地嗅着那救命的香气。

张王氏将分给狗娃的那份焦豆小心地嚼碎,混着温水,一点点喂给孩子。看着孩子无意识地吞咽,她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却是带着希望的泪水。

李昀拿起自己那份最少的半份焦豆,慢慢咀嚼着。粗糙的谷物摩擦着口腔,带着一点焦糊味,却如同琼浆玉液,温暖着冰冷的胃,也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篝火熊熊,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山洞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每一张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脸。洞外的风雪依旧在呼啸肆虐,如同无数亡魂不甘的哭嚎。但在这小小的、被火光守护的空间里,一种名为“秩序”和“希望”的东西,伴随着食物的香气和伤者的呻吟,艰难地破土而出,顽强地燃烧着。

李昀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篝火的暖意和右腿的剧痛。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一块冰冷的、边缘磨损的木质腰牌——左良玉溃兵什长的腰牌。火光下,“左”字和“王”字清晰可见,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危机和这乱世无处不在的獠牙。

伏牛山,到了。

但这只是开始。

活下去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然而,火种,已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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