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马尔科终于浏览完了整个收藏室的所有的收藏。他转向始终静立在身旁的教皇,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您的邀请,圣父。能够亲眼见证这些珍贵的收藏,实在是...“他的声音因真诚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实在是令我永生难忘。”
这不是客套的礼节,也不是刻意的表演。马尔科发自内心地感激眼前这位老人带他领略的这场精彩文物展览。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马尔科强迫自己从陶醉中清醒,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他需要让话题更加的深入而不是局限于这些收藏。
“这些藏品仿佛将我带回了那个恪守传统美德的黄金时代,“马尔科谨慎地措辞,“那时的基督徒虔诚自律,严格遵守教会训导。多么神圣的年代啊!“他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可惜如今的信徒早已忘却这些传统。
就连君士坦丁大帝那样伟大的俗世皇帝都是如此虔诚信徒,在当今这些傲慢的世俗君主身上再难觅踪影。就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六世,他竟敢...“
马尔科突然噤声,装作惊慌失措地行礼:“请宽恕我的失言,圣父!我并非有意...”
老教皇疲惫地摆了摆手:“无妨,孩子。不过你确实该谨言慎行,但...“他灰白的眉毛下闪过一丝无奈,“你所说的,很大部分确是实情。”
马尔科敏锐地察觉到,切莱斯廷三世已经卸下了防备。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语,绝不可能出现在公开场合。他决定乘胜追击,不仅要成为政治理念上的同道中人,更要展现自己和自己家族的价值。
“我一定谨记您的教诲。“马尔科低下头,又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只是家父常与我谈及这些对教廷的悖逆之举,一时情难自禁...”
“哦,你的父亲?”教皇原本黯淡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是的,圣父。”马尔科微微欠身,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家族徽章,“家父奥兰多·多利亚,热那亚执政官暨多利亚家族族长。
他时常教导我要恪守基督徒的传统美德。”马尔科顿了顿望向教皇,“和您一样,家父也十分珍视家族历史与传统。当然,我们多利亚家的历史远不及奥尔西尼家族那般辉煌悠久。”
马尔科在心底暗自苦笑。若父亲奥兰多那个典型的热那亚商人,听见这番话,怕是会笑得岔气——那个为了造船连圣坛木料都敢拆的实用主义者,何时在乎过什么教会传统?
“孩子,你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教皇的手指轻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现在我明白了,为何神迹会降临在多利亚家族身上。愿主保佑所有家族都能如你们这般虔诚。”
“您过誉了。但多利亚家族与热那亚,时刻准备为圣座与神圣教会效劳,就像在阿卡围城时那样。”马尔科试图将话题进一步引向阿卡城。
切莱斯廷三世的表情突然一怔但立马恢复了微笑客套的回答,“十字军和教廷会感谢热那亚为阿卡做出的贡献”
教皇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但转瞬又恢复了那种慈祥的微笑:“十字军与教廷,永远铭记热那亚的贡献。”
马尔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变化。或许自己推进得太急了?教皇明显多了一分防备,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惜威尼斯人与比萨人明争暗斗,”马尔科试探性地继续,并不断观察着老教皇的表情。“他们不仅互相倾轧,更处处阻挠热那亚在阿卡与塞浦路斯的正当权益。以至于影响到了多利亚家族和热那亚为十字军的正常服务,多利亚家族向来...”
教皇突然抬手打断,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孩子,”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多了几分教皇的严肃和威严,“我理解你的忧虑。但世事从非黑白分明。无论是热那亚、威尼斯还是比萨,都为圣战事业付出良多。只是...”他顿了顿,“再纯洁的羊群里,总难免会有几只黑羊。”
马尔科这才惊觉自己太过自负,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教皇绝非易与之辈。或许之前的表现让他对自己和多利亚家族确有几分好感,但在涉及教廷和十字军的核心利益时,那份老练与谨慎立刻显露无遗。
“当然,圣父,支援十字军本就是每个基督徒的本分。”马尔科的声音刻意的保持平稳,“天色已晚,但愿没有过分叨扰您。”
马尔科神情依旧恭敬,可心情已沉到谷底。他害怕再谈下去只怕适得其反,甚至把教皇对自己的好感全部败完。
父亲的任务可能真无法完成了。
“怎么会呢,孩子?今晚很是愉快。”切莱斯廷三世微微颔首,拄着权杖缓缓起身,“不过确实该休息了。”
当马尔科跟着教皇走到府邸大门时,老人突然驻足“孩子,后日清晨可否来拉特朗宫一趟?”月光照在老教皇布满皱纹的脸上令人难以捉摸,“到时自会有人告知你详情。”
“这是我的荣幸,圣父。”马尔科深深行礼。此刻他完全猜不透这位年迈教皇的用意,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再次感谢您的邀请,圣父。能得见这些珍宝,是我无上的荣耀。”马尔科单膝跪地,虔诚地亲吻教皇的戒指时,感受到那枚渔人权戒冰凉的触感。“我甚至怀疑今晚能否入眠,这些震撼实在太过强烈。”
“祈祷吧,孩子。”教皇苍老的手在他头顶轻轻划过,“上帝自会赐你答案与安宁。”
当马尔科踏出府邸大门时,罗马的夜色立刻将他吞没。
这座永恒之城在黑暗中展现出另一幅面孔——零星的铁艺油灯在贵族宅邸门前摇曳,却照不亮曲折的街巷。远处传来面包房彻夜劳作的捶打声,混杂着酒鬼的嘶吼和不时从小巷传来的尖叫。
回到住处,等待马尔科的是焦躁不安的乔尔乔叔叔,他听完马尔科的讲述后,这位向来粗犷的热那亚商人也陷入了困惑。
“见鬼!圣座能有什么事需要找你?而且还要你两天后去拉特朗宫,为什么不在今晚直接对你说。”
马尔科疲惫地摘斗篷:“我也不知道,叔叔。说真的,我现在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愿您安睡,叔叔。”马尔科不愿再与乔尔乔继续讨论下去,“两天后,一切自会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