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是在两天后才送到的,久到马尔科几乎以为他们把自己遗忘了。
顺带一提,乔尔乔叔叔也没能争取到私人会面的机会,无论他塞给教士们多少钱。
那些人总是笑容满面地收下贿赂,满口承诺,却从不会兑现。
所以,当一位教廷仆人终于带着烫金封蜡的邀请函出现时,马尔科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五枚银格罗索,并迫不及待拆开封口,阅读这封期盼已久的邀请函。
教皇邀请他在傍晚五点会面,但地点却不在拉特朗宫。
这很不寻常。
众所周知,教皇的居所和正式会客厅都在拉特朗宫,傍晚时分约在别处私下见面,显然另有深意。
就连乔尔乔叔叔都能一眼看出这封邀请函的古怪。
“教皇从不在别处接见访客,“他皱着眉头嘟囔,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
没时间多想,马尔科立刻让仆人准备最好的礼服,同时向叔叔讨要一件合适的礼物。
乔尔乔思考良久,最终从两箱宝物中中调出一串象牙念珠以及一个纯金的十字架上,十字架上镶嵌着四颗浑圆的珍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虽然极不情愿,但这段时间的受挫还是让乔尔乔在马尔科临行前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听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提一提热那亚的十字军独家供应权,还有塞浦路斯的关税豁免……”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意识到这要求有多荒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马尔科忍不住挑起眉毛,甚至有些想笑——乔尔乔叔叔简直把他当成了教皇本人。
还没等他开口,乔尔乔已经从侄子的表情里读出了揶揄,顿时恼羞成怒地一挥手:“该死,快走吧!“
当暮色开始笼罩罗马郊野时,马尔科的轿子终于停在了教皇的家族庄园前。
这里与其说是教廷显贵的宅邸,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富庶农庄,成片的橄榄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牧场上散布着牛羊,几个牧人正赶着畜群归栏。
马尔科刚踏出轿门,就被恭敬地迎入一座宽敞的单层宅邸。
典型的古罗马式立柱支撑着门廊,但墙面已经有些斑驳。随从们被安置在庭院里,那里摆放了些桌椅,仆人们正端着装满无花果和奶酪的托盘穿梭其间。
当马尔科被引入一楼的房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略感诧异:教皇身着一件粗糙的羊毛长袍,活像个苦行僧,正全神贯注地拨弄着手中的木质念珠。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后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家族纹章——奥尔西尼家族的红白文盾牌与玫瑰在镀金框里熠熠生辉。
仆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马尔科轻步上前,跪在房间中央的金十字架前,熟练地跟上教皇的祈祷节奏。半小时后,随着最后一个“阿门”,教皇划了个十字,转向马尔科。
“圣父。”马尔科恭敬地亲吻教皇伸来的戒指,然后将将象牙念珠以及金十字架呈上。
教皇放下自己的木质念珠,接过礼物。他苍老的手指抚过珍珠镶嵌的十字架,然后又轻轻拨动象牙珠。
“希望这些珠子能让您祈祷时更舒适。”
“感谢你,孩子。”教皇的声音比在拉特朗宫时柔和许多,“确实,这些珠子握在手里很舒服。”
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站起身,“来,我想给你看些东西。你应该是能真正欣赏它们的人。”
教皇推开一扇雕花橡木门,示意马尔科先进去。
马尔科刚踏入收藏室,外界的喧嚣便如潮水般退去。这是一个精心构建的收藏室:古老的圣物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羊皮卷轴整齐排列在橡木架上,帝国时期的家族铠甲与的一些珍贵的手稿共处一室。
每一件展品都被安置在特制的支架上,标签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这里俨然是一部用实物写就的编年史,从罗马建城一直延续到当下。
切莱斯廷三世对家族历史的执着超出了马尔科的想象。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那种近乎狂热的传统崇拜。
但仔细想想也合情合理,这一切完美解释了为何这位新任教皇在未来七年里,会不遗余力地推行教会法改革。
试图恢复“黄金时代“的信仰纯净的教会,以及推动修道院改革,致力于让基督徒们生活方式重归他所想象的传统基督徒生活。
想到此处,马尔科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切莱斯廷三世刚刚加冕,政策风向尚未明朗。
此刻若能自然流露出与其理念的共鸣,既不着痕迹,又能建立真正的政治互信。
如果说上次会面只是投其所好,而这次,他必须让教皇将自己视为理念契合的同道中人,让教皇意识到他和他的家族是个有价值的潜在盟友,这样他才能真正有更多的筹码。
随着参观深入,马尔科考古学家的记忆彻底苏醒。那些在现世早已绝迹的文物令他如此的兴奋:四世纪的圣餐杯、查士丁尼时代的镶金法典、甚至还有传说中圣彼得的随身十字架残片。
他完全忘记了身旁站着的是教皇——基督代理人,依旧像个发现宝藏的学者般滔滔不绝自己所知道关于眼前文物的一切,它们的时代,它们曾经的主人,它们背后精彩的历史事件。
切莱斯廷三世在拉特朗宫威严的面具似乎也卸下了。此刻的他更像一位和蔼的导师,一位志同道合的老人。
他愉悦地补充马尔科所遗漏的细节,并不胜其烦地为马尔科解答疑惑。当马尔科精准说出某件藏品的出处故事时,老人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赞许。
马尔科从来没想到自己一个现代人居然在1191年的中世纪罗马,在教皇切莱斯廷三世的陪同下,如此淋漓尽致的参观了那么多古罗马时期的收藏和文物,仿佛自己又从中世纪穿越到了更早之前那个仍在壮年的罗马。
对于一个考古学家来说,现在简直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