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焰心身体那剧烈的、如同触电般的抽搐终于开始减弱,频率放缓,幅度变小。那疯狂喷涌的浓稠黑烟逐渐变得稀薄、黯淡。最令人振奋的是,他皮肤上蛛网般的暗红裂痕,其边缘处开始呈现出一种新生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粉嫩肉色!虽然裂痕依旧狰狞可怖,但那股不断蔓延、仿佛要将整个身体彻底撕裂崩解的崩溃之势,终于被“镇魂膏”那霸道的药力强行遏制住了!而那些在龟裂深处顽强抵抗、如同星星之火的橘红色火焰力量,在驱逐了大部分阴毒鬼气的侵蚀后,似乎终于得到了药膏中那股磅礴生机的滋养与安抚,开始变得温顺、凝聚,如同被驯服的烈马,缓缓地、坚定地在千疮百孔的经脉中流转起来,所过之处,带来一丝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开始修复着近乎废墟般的躯体。
焰心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时断时续,变得悠长而平稳了一些。紧锁的、如同刻着“痛苦”二字的眉头也稍稍舒展,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金纸,毫无血色,但那股笼罩在眉宇间、浓郁得化不开的死灰之气,正在被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所顽强取代。
寒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他后背的黑色劲装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冷冰冰、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持续不断地输送冥力引导药力,对抗那两股狂暴力量在焰心体内的肆虐,消耗巨大,几乎掏空了他的魂核。他缓缓收回抵在焰心身上的手掌,有些脱力地靠在冰冷潮湿的树洞内壁上,闭目凝神,全力运转《玄冥导引术》,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稀薄的幽冥死气,恢复着近乎枯竭的体力与冥力,同时,识海冰镜依旧高悬,警惕地感知着洞外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树洞内陷入了短暂的、来之不易的平和寂静。只有焰心悠长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他体内那股新生力量缓缓修复着残破躯体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微弱嗡鸣,昭示着生命的顽强。
洞外的灰雾永恒翻涌,死寂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鬼兽悠远凄厉的嚎叫,提醒着此地无处不在的凶险。
焰心的气息在镇魂膏的持续作用下,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萦绕的死气已被驱散大半,体内橘红的火元如同被安抚的幼兽,在新生经脉中温顺流淌,修复着创伤。
寒星睁开眼,目光落在焰心沉沉睡去的、依旧布满裂痕却已透出生机的脸上。短时间内,他无法移动。等待,成了唯一的选择。然而,蚀骨沼泽的凶险不会因等待而消失。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更锋利的剑,才能在接下来的归途中,护住这缕重燃的火焰。
他的视线转向洞口翻涌的灰雾,落在那柄横放于膝前的霜魂剑上。幽蓝的剑身倒映着洞内昏暗的光,如同深潭。水月剑法第二式“水月无痕”,初窥门径,但距离真正的“无痕”之境,还差那临门一脚的磨砺。这蚀骨沼泽,遍地鬼物,不正是最好的磨剑石?
心念既定,寒星悄然起身。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手,无声地滑出树洞,没有惊动沉睡的焰心。浓雾立刻将他包裹,冰冷粘稠的触感再次覆上肌肤。他并未走远,只在树洞外围,那片由巨大鬼哭木根系盘踞形成的、相对干燥的乱石区域活动。这里靠近焰心藏匿的树洞,一些低阶的、被浓雾和死气吸引的骸骨卫戍者,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时常在此逡巡。
寒星主动收敛了大部分气息,如同礁石般静立在一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旁。识海冰镜高悬,捕捉着浓雾中最细微的扰动。
来了。
左前方雾气微微翻滚,三具矮小的、由某种小型兽类骨骼拼凑而成的“腐骨骷兵”,眼眶中跳动着微弱的幽绿魂火,摇摇晃晃地走出迷雾。它们感知到了生者的气息,发出“咔哒咔哒”的骨骼摩擦声,挥舞着锈迹斑斑的骨刃,笨拙地扑来。
寒星没有动,直至三具骷髅兵踏入他身前一丈。就在骨刃即将临身的刹那,他动了!身形并非直线闪避,而是如同被风吹皱的水中倒影,骤然变得模糊、扭曲!霜魂剑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剑光清冷,并非斩向骷髅本体,而是在它们身前骤然分化出三道虚实难辨、如同水波荡漾的剑影!
腐骨骷兵的攻击本能被这突兀出现的“威胁”吸引,空洞的眼眶魂火跳动,骨刃本能地斩向那三道虚幻的剑影!
噗!噗!噗!
骨刃斩过剑影,如同斩入虚无的空气,毫无着力感。就在骷髅兵因攻击落空而动作僵直的瞬间,真正的寒星如同从水底浮现的月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它们身侧!霜魂剑锋带着“水月无痕”抹杀存在的极致锋锐,轻描淡写地抹过三具骷髅兵脆弱的颈骨连接处!
咔嚓!咔嚓!咔嚓!
三声微不可闻的脆响,三颗骷髅头应声滚落,眼眶中的魂火瞬间熄灭,散落的骨架哗啦一声瘫倒在乱石间。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浪费,精准得如同预先演练了千百遍。
寒星收剑而立,眉头却微微蹙起。不够。骷髅兵太弱,无法真正逼迫出剑法的极限。他需要更强的对手,更快的速度,更诡谲的攻击。
他如同耐心的渔夫,再次隐入雾霭与怪石的阴影中。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一阵低沉的、仿佛无数翅膀同时扇动的嗡鸣声由远及近,搅动着浓雾。三只鬼面蝠卫!它们如同灰色的幽灵,无声地滑翔在低空,眼眶中幽蓝的魂火锁定了下方孤身一人的寒星。没有试探,其中一只猛地俯冲,骨爪撕裂雾气,另一只则张口喷吐出一大团墨绿色的酸液毒雾,如同雨幕般罩下!
寒星眼神一凝。蝠卫的速度和攻击范围远非骷髅兵可比。他足尖发力,身形如陀螺般疾旋!水月身法催动到极致,在间不容发之际从酸液雨和骨爪的夹缝中险之又险地滑过,衣角被酸液擦中,瞬间腐蚀出几个焦黑的破洞。同时,霜魂剑再次挥出,剑光分化,两道更凝实、更具迷惑性的剑影迎向俯冲的蝠卫和喷吐酸液的蝠卫。
俯冲的蝠卫骨爪狠狠撕碎一道剑影,喷吐酸液的蝠卫则被另一道剑影吸引,再次喷出酸雾。而真正的寒星,已如鬼魅般出现在第三只盘旋在高处、正欲伺机而动的蝠卫侧下方!剑锋无声掠过,精准地点碎了它振翅的翼骨关节!
被点碎翼骨的蝠卫哀鸣一声,打着旋儿坠落。而下方两只蝠卫因攻击落空和同伴坠落而出现刹那的迟滞。寒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身形再次变得虚幻,如同融入雾气的涟漪,霜魂剑化作一道冰冷的黑色闪电,水月无痕的剑意凝聚于一点,闪电般刺穿了一只蝠卫眼眶中的魂火核心!紧接着,剑势未老,借着刺穿第一只的力道,剑锋顺势回抹,带着抹杀轨迹的玄奥,将另一只刚喷完酸雾、来不及闭合口器的蝠卫喉骨核心无声切开!
两团幽蓝魂火瞬间熄灭,破碎的骸骨坠落尘埃。
寒星微微喘息,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面对三只蝠卫的围攻,他成功运用“镜中折花”分化攻击,制造瞬间的混乱,再以雷霆手段斩杀。剑法运用比之前更加圆融,虚实转换间多了一丝行云流水的顺畅。但还不够快!分化剑影的瞬间,本体的移动和攻击衔接,还可以更快!更无迹可寻!
他将目光投向更浓郁的雾霭深处。那里,隐隐传来更沉重、更令人心悸的脚步声。
机会很快降临。一头庞大的、如同用巨象骸骨和腐朽古木强行拼接而成的“骸骨巨像”被战斗的波动吸引,踏着令地面震颤的步伐,撞破浓雾出现在寒星视野中。它高达两丈,腐朽的木制身躯上镶嵌着粗大的惨白骨骼,巨大的骨拳紧握,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团熊熊的幽绿魂火,口中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
这才是磨砺锋芒的砥石!
骸骨巨像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碎石飞溅。它无视了寒星那渺小的身影,巨大的骨拳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如同攻城锤般朝着寒星所在的位置轰然砸落!拳风呼啸,卷起浓雾,声势骇人!
寒星没有退!就在巨拳即将临身的刹那,他身形动了!这一次,水月身法被催发到前所未有的极致!他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模糊、拉长,如同投入滚水的墨滴般瞬间晕染开一片真假难辨的残影区域!镜花水影!数道持剑的寒星残影出现在巨像拳头砸落的轨迹周围,每一道都栩栩如生,散发着冰冷的剑意!
骸骨巨像那简单的意识显然无法分辨如此精妙的幻影,巨大的骨拳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残影最密集的区域!
轰隆!!!
巨石崩裂,泥浆四溅!狂暴的冲击波将浓雾撕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然而,巨拳砸中的只是虚无的空气和冰冷的地面!
就在巨像因攻击落空、力量用老而身形微滞的瞬间,真正的杀机降临!寒星的真身如同从虚空中踏出的月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骸骨巨像因挥拳而暴露的、由几根粗大肋骨保护的胸腔核心处!那里,一团剧烈跳动的、如同心脏般的幽绿魂火是它的力量源泉!
霜魂剑锋,凝聚了寒星此刻全部的精气神,将“水月无痕”的剑意推至巅峰!幽蓝的剑身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化作一道纯粹、凝练到极致的“无”之轨迹!没有破空声,没有光芒闪耀,只有一种抹除存在、归于寂灭的极致意蕴!
剑锋无声无息地刺入骸骨巨像的胸腔,精准地点中那团剧烈跳动的幽绿魂火核心!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
骸骨巨像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那两团眼眶中的熊熊魂火如同被狂风吹熄的蜡烛,骤然熄灭!它高举的骨拳凝固在半空,构成身体的粗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腐朽的木制部分迅速崩解、化作飞灰。最终,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垮塌声,这具庞大的骸骨造物轰然解体,散落成一堆再无生息的枯骨与朽木。
寒星缓缓收剑,立于散落的骸骨之上。他微微闭目,回味着刚才那巅峰一剑。从分化残影迷惑强敌,到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破绽,再到将全部力量与意志凝聚于一点,以“无痕”之姿完成致命一击……整个过程如同演练了千百遍般流畅自然,心神晋入一种空明澄澈的境地,剑随意转,再无半分滞涩。
成了。
水月剑法第二式“水月无痕”,历经蚀骨沼泽无数鬼物的磨砺,在骸骨巨像崩解的烟尘中,终于臻至炉火纯青之境。剑光分化,虚实由心,无迹可寻;真身藏匿,动如月移,一击无痕。
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锐利,如同被寒泉淬洗过的剑锋。转身,望向那庇护着生命之火的树洞方向,足下一点,身形融入翻涌的灰雾,无声无息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