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想撞柱而死、需要的魄力超乎想象，弱女子奋力一扑能有多大力气？无非“咚”的一声之后头晕目眩、头顶起一个包，连脑震荡都做不到。
李笃好整以暇看着青萝表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尝试死过一次、便也就彻底灰心丧气，接下来的讯问顺利了许多，青萝承认了倒卖县令书画的事实：
“大官人不知，那存信坊商肆租金极为高昂，阿耶日日起早贪黑制作莜面贩卖、所得钱财大部都要交给房东。”
“去岁年底，房东告知阿耶、今年店铺租金要再上调两成，可怜家中盈余本来就寥寥无几，如何承受这般额外负担？阿耶便在家中商量，让阿弟不再读书、出门做些赚钱活计。”
“这哪里能行，婢子在官廨之中看得清清楚楚、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恰在此时，有太原宫的中官寻到婢子、言宫殿中有这么一桩营生，能赚些钱财补贴家用。”
“婢子一时间鬼迷心窍，便收集了书房之中的废弃草稿，那中官倒是极讲信用、每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谁曾想酿成了今日之祸，婢子罪该万死，只求大官人放过阿耶…”
哭哭啼啼中青萝将事情讲述个大概，到最后又开始嘤嘤告饶。
“行了。”李笃打断青萝、活动了活动腿脚，求饶的话说了从来都是浪费口舌、也就是自己当真吃了你阿耶一顿面条。
这鬼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李笃同狱卒办理了交接手续、领着青萝离开牢狱，差人去将食肆掌柜唤来，掌柜见到女儿惨状顿时失声痛哭、青萝却恍如梦中便要磕头。
李笃指指侧门：“悄悄离开、莫要声张。”
“回家之后、正常开店做事。”
莜面掌柜带着青萝千恩万谢离开，李笃却无奈一声叹息，去正堂之中向负责此间工作的太原少尹王冰告罪之后、便离开了县廨。
没有必要继续旁听审讯了，青萝所说的大概率就是实情，因为在路太一身死的同时、太原宫中一处寒冷的殿阁也发生了火灾，废墟之中挖掘出一具焦尸、说是恒定王孙武敬。
武敬啊…李笃知道这厮一定还活着，武氏曾为帝宗，品尝过那份滋味、就再也割舍不下能够魅惑人心的权力。
只是本来以为武敬只是借机假死逃脱，没想到他竟然是始作俑者。
“曹七，派人日夜盯防莜面馆，看是否有人灭口。”
“另外暗中搜索恒定王孙的下落。”
“喏！郎君！”曹七应下声便去布置，出身盐户的兄弟们隐藏在市井间丝毫不会惹人察觉。
不过一切皆是无用功，多日之后、驿骑在太原与长安之间都跑了个来回，莜面馆仍然风平浪静，除了路太一的儿子路剑客登门一次、没有任何多余的事情发生。
唯一的意外是：政事堂没有再派来专门的使者，而是加李笃为河东道观察使、向各方宣读诏书。
从此之后、李笃便可以被称一声：“李观察！”
可是李笃拿着政事堂任命自己为观察使的制书、挠了挠头：“谁知道这是个什么性质的官职？”
在此之前，朝堂经常委派御史中丞一级高官担任采访处置使赶赴地方，检察刑狱、督察州县官吏，权力极大。
在此之后，历史之上在本朝末期、也出现过观察处置使，是为地方军政长官、管辖数州之地，凡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位序仅次于节度使。
可如今李笃的观察使不带处置二字、仅看字面意思就知道权力缩水八成不止，这与监察御史何异？
君不见制书和官牌印鉴就让红缨驿使像快递一样送来、草率无比。
众人面面相觑、普遍倾向于柳载的看法：“或许是因为郎君年轻、未曾娶妻，不适合骤然提拔高位？”
本朝武德与贞观年间曾有律令、言未嫁娶成家者不得为官，永徽年后恩荫官员数量大幅增加、这规定便随之废除，但在约定俗成的规矩之中任职事物官仍然要有成家这个前提。
家中汝阳大王紧锣密鼓联络光禄卿张去逸商讨婚嫁、便是为了扫清这一障碍，从这个角度看柳载所说有一定的可能。
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李笃都有些不好意思：“北上之后寸功未立、哪里会有升官的好事？”
“那就是警告了？”但同样的，北上之后也没有犯下什么过错，没有警告的道理。
众人深思许久、苦难地摇头：“真猜不出来！”
这时房间角落传来一声重重哈欠，只见薛嵩薛二郎翘腿坐在椅上、抓耳挠腮不停，这是典型的动物制造出动静、想要引起人们的注意。
“薛二你有话就讲、又没有堵你的嘴。”
薛嵩哈哈大笑，斜眼一挑：“你们给狗扔过骨头吗？”
“就是像这样，远远抛出一根、催促你奔跑去咬。”
这不是奖励、也不是警告，而是催促，催促李笃履行监军的职责，若是结合对晋北官员的调动、皇帝的意图便更加明显：
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兼任天兵军大使、横野军使与奇岚军使对调岗位，岚州刺史马季龙转代州刺史。
其中天兵、横野、奇岚三军使的任命毫无疑问是认可了王忠嗣对全军的控制，关键在于岚州刺史马季龙转任代州刺史。
依照惯例、代州刺史将兼任河东军节度副使，而马季龙先前任职的岚州又是奇岚军驻地、其必然与奇岚军关系颇深。
也就是说皇帝又一次在河东军中埋下了钉子，这就仿佛是陛下在无声地斥骂李笃：
“李十一郎、你再不努力就滚回来！朕用马季龙钳制河东军！”
天子的威压当真是无处不在，想到这里李笃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狠狠地瞪了薛嵩一眼：这厮真是让人厌恶至极、早晚要用狗屎糊满那吐粪的嘴！
不过也不能说皇帝无理刻薄，毕竟向各方宣诏本身、就是李笃打入河东军内部的契机。
打定主意，李笃便着手布置：
“夷旷，去寻驿丞、包下这座驿馆作为本观察行辕。”
“是！”
“辛京杲抓紧整理仪仗。”
“喏！”
河东道观察使从此之后将不能再隐匿人后、而是要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