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令之死、仿佛验证了之前的谣言为真，加之统帅官差的路剑客失去了分寸，太原西城顿时大乱。
太原府衙、北都留守府紧急出动州兵上街，同时军管各个要害部门，才勉强维持住城中秩序。
这时却又传出了一个重磅的消息，太原府法曹在县廨之中发现了路县令留下的临终大礼包，据说其中包括认罪的供述、五行克唐同谋者的名单和与数名地方世族或朝堂高官的来往信件。
有人不谋而合捷足先登、李笃就不需要麻烦蓁末伪造路太一的书信了。
一时之间太原人人噤若寒霜，因为没有人相信路太一真的是自尽而亡，这反而像是河东军府设计谋杀县令、清洗张嘉贞公旧部，图谋掌握河东全军。
只是这种说法又太过于耸人听闻，各方都在等待长安的回复。
“郎君怎么看？”
监察御史的驻地驿馆如今也是太原城中的风暴中心之一。虽然被河东节度使府分走了大部分的关注，但仍然有人联想到路县令身死之前的流言、认为监察御史也不是个好东西，于是为了确保安全、如今的驿馆甲兵林立。
柳载正在其中拟订发往长安的奏疏、需要确定李笃的态度。
“危言耸听罢了。”李笃的回答极为笃定，这件事其实不需要考虑直接后果如何。
因为事发之后，河东节度使王忠嗣清洗全军、全面掌握天兵、横野、奇岚三军已是必然。
同时，若是站在皇帝和政事堂的高度，在代北都督控制大同军与云中守捉的情况下、是否会反对王忠嗣凝聚河东剩余三支军团形成战斗力？未必。
“朝堂如今是既要这又要那。”李笃不敢直呼皇帝如何、便用朝堂背锅：“既担忧王忠嗣一方独大、又想要军功政迹。”
总体来说仍然是信任居多一点，这从安排李笃北上监军便能看出端倪，李笃这个人选警告的意味多于实际。
“所以秉公陈述事实即可、不要在奏疏上妄加揣测。”
“在下明白了！”确定基调、柳载片刻之后就将奏疏拟好，李笃抄募之后便用印送出。
解决了奏疏问题，众人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太原令遇害案之上。
实际上这件事如果是河东节度使府急功近利、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但与民间舆论导向不同，所有官府中人皆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此时的帝国国势昌盛、这意味着官场最基本的底线和秩序仍然存在。
那么就不得不考虑更坏的可能：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做。
太原北都留守府显然也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法曹以最快的速度羁押了县廨之中所有的差吏仆婢、开始审讯以求得知答案，地点仍然在太原县廨。
李笃身为监察御史、理当列席旁观。
不过在进入县廨之前，李笃看到衙门之外有许多百姓围拢聚集、他们多是县廨仆婢的家属，此时亲人被捕、各个焦急万分。
李笃在其中发现了存信坊食肆掌柜的身影，心中一动、进入县廨熟练地左转来到关押人犯的监舍，这天下间的官署布局果然几乎一模一样。
李笃出示官牌、令狱卒带路去寻食肆掌柜的女儿，那女子婢名青萝、据其阿耶言乃是路太一书房中的掌书。
仔细想来，无论是什么人仿制路太一书信、流程与李笃总归一般无二：需要拿到路县令的手稿原版，然后再由精通书法的大家仿写制作。
而这青萝便有可能是手稿流出的源头。
监察御史有令、狱卒自然不敢不从，飞快请示过法曹之后、就带李笃进入女牢。
刚刚踏进甬道、便能听到阵阵凄苦哀嚎，待到进入牢内、灯火昏暗气味腥臭无比，其中各监舍拥挤逼仄、污秽不堪，又有刑吏正在刑房之中用刑讯问、木架鞭棍上皆血迹斑斑。
狱卒来到一间监舍、高呼青萝名字，舍中瞬间泾渭分明，旁人避之如瘟疫般地将青萝推出门外。
李笃打量两眼，见这女子面颊之上虽有污垢、却还算清秀，双手遭过夹棍、红肿严重颤粟不止，但衣装完整显然还没有轮到鞭棍重刑。
只是如今被狱卒提出、青萝直以为大难临头，泪水婆娑、寸步难行，需要狱卒架着才来到刑房之内。
腾空刑房、驱走狱卒书吏，再让奚屠通与曹七把守门口，李笃这才发觉这鬼地方…连个合适坐的地方都没有。
处处都有重棍击打背臀之后飞溅的碎衣碎肉、连座位都不能幸免，寻找一圈、只有火盆旁稍显明亮干净，可拿起盆中烙铁一看、又见上面仍然粘连着人类肌肤，血腥残忍。
李笃的动作像极了要使用火烙之刑、把青萝吓得瘫软在地，以手撑地后退不止、连连摇头直呼冤枉。
嘿嘿，李笃放下烙铁满意地拍去手上浮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知道害怕就好办了许多。
于是换上一副笑脸、蹲至青萝面前，温李的笃柔仿佛邻家兄弟：
“莫要害怕，我与你阿耶乃是旧识。”
“上官那里我已经打点清楚，只需要确定几个问题、便可以放你出去。”
能够给县令掌书、青萝必然不傻，自家阿耶哪有这么神通广大，不过无论如何、总好过直接棍棒加身，青萝抹去脸上涕泪、连连点头：“青萝知无不言，多谢大官人！”
“你与你的阿耶、是否在贩卖路县令手稿？”
刑房的环境让青萝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恐，只看那神态表情、李笃便知道自己猜到了关键。
青萝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连忙磕头哭诉、却已经不是求饶：
“大官人明鉴、这都是贱婢自作主张，贱婢阿耶只会烧火做饭、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却不是实话，你阿耶常与人讲本朝太祖皇帝如何潜龙在渊、可不像是不识字的样子。”李笃咋舌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青萝，你若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帮你了。”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与人斗果真其乐无穷，青萝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转身撞向刑房之中的圆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