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瞬间便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简单的说,是河东节度使的女儿王蕴秀在监察御史李笃的见证下、和太原地方官府发生了激烈的矛盾。
再进一步考虑,凡是正常的人都必然会支持王蕴秀的立场、譬如她的阿耶王忠嗣。
而这妖庙存在多年、又是太原县令所建,其上司衙门太原府和北都留守府应该也知道其中内情。
这便可以将矛盾双方扩大化,看作是河东节度使同北都地方政府直接爆发了冲突。
更深入一些想,在民间传说之中这妖庙的建造与故张嘉贞公有关、张嘉贞公又是河东军主力天兵军的创始人,王忠嗣若是真的派兵铲平妖庙、很可能会导致天兵军老卒离心离德。
小小的一座妖庙,轻易撬动国家北都、河东边镇军政局势。
“你为什么要推那神像?”李笃看向薛嵩发问,事情过于巧合、必须要考虑是否有内应暗中配合。
不得不说薛家的郎君虽然各个精神异常、智慧却是不受影响,薛二郎当即不屑回答:“一路之上曹七与某寸步不离、拉矢都要相伴同行,此事与某并无关系。”
曹七深恨薛嵩、时刻伺机报复,倒还真佐证了薛二郎的无辜。
可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诡异无比:难道说有人暗中布局,同时影响了李笃和王蕴秀的行程,使两方恰好相遇在这妖庙之中?
“会不会又是明悟?”柳载提出一点假设,明悟与李笃真可以算是老朋友了,安邑城中失踪之后、到现在无影无踪,大概率已经逃之夭夭,或许又在此处兴风作浪。
“不好说。”李笃暗自思索片刻、缓缓摇头,这次对手需要布局的资源范围过于广大、与明悟偷鸡摸狗蛊惑人心的手段还不太相同。
妖庙之外、如此对峙一个时辰,寒风刺骨、王蕴秀和村民却没有一方愿意善罢甘休。
终于有两队骑士自太原城方向先后奔驰而来。
当先一队身着赤红军袄,领队将佐名叫王思礼、乃是节度使王忠嗣帐下牙兵押衙,另一队穿官差皂衣、领队名叫路剑客、是太原县令路太一家中衙内。
王思礼所部节度使卫队先到一步,也不去拆那庙宇,只是骑士控马排成横队左右扫荡、驱散聚集的村民:
“天气恶劣、恐怕要降雪成灾,百姓速速归家、不得在外逗留!”
俨然是提前得到了嘱托、准备和稀泥将事情了结。
节度使卫队出面、出动战马驱逐,村民再义愤填膺也只能偃旗息鼓,不得不说王忠嗣果然能力不凡,初至北都便了解了如此隐秘的民间习俗,且身为一方开府节度、面对刁蛮村民还愿意让步折中。
只可惜王忠嗣的苦心、王思礼的努力终究做了无用功。
先有王蕴秀柳眉横皱、严词拒绝:“王思礼,你是我阿耶帐下押衙,为何还如此是非不明?就此离去、如何对得起此间童女孤魂?”
“今日必须要将这妖庙铲为平地,你若不做我便亲自动手!”
王思礼顿时头大如斗,节帅家小娘子这脾气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自己出发前就猜到可能要坏事!偏偏节帅不知情,还以为自家的小娘子乃是闺中淑女、温柔体贴。
王思礼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组织说辞、努力劝说王小娘子。
后边太原县差役马队就在这时纵马赶到,当先路县令之子路剑客棱角分明的脸庞之上双耳如盏目光如箭,远远便听见王蕴秀要铲平神庙、看到节度使卫队用战马威逼百姓。
“呔!兀那军汉、休要伤我百姓!”
路剑客当即大声斥责、带领差役不由分说阻拦至节度使卫队身前,皂衣与红袄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王思礼对帅府小娘子不敢口吐重声、面对太原县差役却是拨转坐骑轻蔑嗤笑:
“地方官员虚伪做作,看似爱护百姓,实则为了搏取清正名声、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尔等!”
王思礼只一挥臂,身旁牙兵当即反持马槊、踢马起步冲锋,原本与太原县差役对峙的前线骑士与此同时向两翼分离。
彼此之间配合行云流水、少许牙兵气势仍然磅礴如海,冲锋骑士如铁锥刺破丝帛、轻而易举地将太原县差役扫落马下。
只有那路剑客倚仗个人武艺高强、与牙兵搏斗了三五回合,眼看无法挽回颓势,居然拔出佩剑、逆势而上想要擒贼先擒王。
“找死!”王思礼抬脚一踢、把得胜钩上的马槊取下向前斜指,俨然动了真怒、准备痛下杀手。
“且慢动手!”
如此形势下,李笃不得不出面开口制止。
监察御史为朝堂耳目、此时开口表明身份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这意味着两方的冲突彻底公开化,直到辩出对错、有一方遭到惩处。
但王思礼与路剑客拔刃相向,尤其这王思礼乃是后世有名的重将、兼有马槊长兵优势,万一一槊下去将路县令的衙内攮死,等不到对簿公堂、太原军政两界就要彻底不死不休。
两权相害取其轻,一直旁观的李笃还是选择亮明官牌、阻止双方进一步交恶。
可惜北疆重镇,节度押衙并没有将小小的御史放在眼中。
就在王蕴秀道“畜牲还敢妄称御史”一类的污言同时,河东军节度使押衙王思礼持马槊拨开路剑客后、回头冷漠一笑:
“监察御史、又算个鸟?”
这王思礼当真是一根筋,还不如学王蕴秀那样、气不过索性就不承认。
对李笃而言,若说先前诸位被王蕴秀骂作畜牲实属咎由自取,如今王思礼这般倨傲便让人极为难堪。
这是明确无误的下马威、表达了军中将佐厌恶御史监视的态度,但反过来说,这逼得李笃针锋相对、以维护御史的气节和朝堂的权威。
李笃翻身上马、手按腰刀上前与王思礼相向而立,奚屠通与曹七护卫左右、柳载高举御史官牌震慑王思礼身后河东牙兵,连薛嵩薛二郎也甩出那漆白邪脸狞笑着进行无差别魔法攻击。
托御史官牌和薛二郎桀骜不驯蔑视天地的福气,李笃在气势上居然没有落入太大的下风。
直到天空之上鹅毛大雪飘落,王蕴秀打出一个巨大的喷嚏,李笃与王思礼方才默契的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