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礼护卫着王蕴秀风驰电掣离去之后，太原县令家的衙内路剑客羞恼地集结起自己属下的差役。
若是单打独斗、或者说寻常冲突中输给节度牙兵其实很正常，上番官差哪里会是军中精锐的对手？
可是方才下有百姓村民、上有朝堂御史，众目睽睽之下被收拾得落花流水、让路剑客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路剑客勉强与李笃见礼、匆匆嘱咐村民修缮庙宇，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狼狈逃回太原，连给御史带个路都忘的一干二净。
如此也好，省去了许多寒暄、大家都可以在大雪之中尽快赶路。
李笃一行终于在积雪厚度掩盖马蹄、气温寒冷难以忍受之前进入太原城，住进了驿馆。
卸下行囊、换上干净衣裳，点燃碳盆、享用上热水热食，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再去看那窗外的白雪、意境与方才已经截然不同，平添了许多美丽与洁净。
不过柳载对路上的事心有余悸：“郎君，今日妖庙见闻、足可见北都形势复杂万分，军政两府争权夺利、民间邪祟根深蒂固。”
“在下明日便去拜访故交、打探太原内情，但郎君住所和外出行止也要加强防备。”
这是应有之理，圣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后世新朝还有地方衙门火攻御史行辕、何况如今太原军政对立？谁狠下心下个黑手、栽赃给对方，简直再正常不过。
于是李笃便让奚屠通立刻去联系辛京杲、将明岗暗哨布置清楚，至少下次对上王思礼时不能让自己按刀冲上一线。
“至于盐户兄弟们，散布至民间，尽量打探奇闻异事、帮派九流。”
李笃有预感，太原的事恐怕会像城南妖庙一样、由上及下处处显露端倪。
“喏！”
奚屠通应声领命之后立刻离开办差，不过仅仅数十息便又回来、带来了个让李笃喜出望外的人物。
“独孤老三？！”李笃难以置信的上前拉住独孤阔如的手臂：
“你不是在雁门关？”
独孤阔如解下厚实的遮脸风帽、脱去半湿的红色军袄，又磕下靴上积雪，笑言道：
“知道你到晋北、我这不是赶来略表地主之谊。”
这件事自然有内情，原来独孤阔如早先刚刚被送到雁门充军、王忠嗣就接任河东节帅巡视麾下军镇。
边镇各营中无论是募兵还是壮丁，无论是体格、形象或力气武艺，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和肉禽珍馐喂养出的独孤阔如相比。
于是独孤阔如顺理成章得到王忠嗣赏识、成为节度使帐下牙兵，如今已经领有一伙、算是个小小头目。
“听出营的兄弟们说长安来了个李御史，我一打听、竟然是你！”独孤阔如上下打量李笃一番、啧啧赞叹说出真相：
“我便立刻告假、过来看看逼走王押衙的李十一郎如何风采过人。”
李笃哈哈大笑、拉着独孤阔如同榻而坐，先寻出独孤阔如小妹的书信、又约定明日一同去太原宫探望武敬。
“人生真是奇妙万分，夏天时我们分明还在长安金粉楼中肆意歌舞欢愉，如今白雪皑皑之际居然又在太原相聚。”
独孤阔如接过信筏、一边看着一边点头称是，却又立刻叹息不止：
“到底是境遇各不相同，武大被困囿在深宫冷殿、我在军中摸爬滚打，只有你威武更胜往昔。”
“你不知道，那王思礼也是军中悍将、今日归营就先领了二十军棍，听说一是因他不敬御史、二是罚他不胜而逃。”
这事情就颇有意思，其一李笃兴致勃勃叙旧、独孤阔如已经是第二次将话题拉回河东帅府，显然是以此为契机有话想说。
其二，王思礼作为试探自己的马前卒，那二十军棍便表明了节度使王忠嗣对御史的态度，简直是在明言呼喊：彼此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是王节帅麾下悍将，想必必然有功于国，今日原本就是道旁偶然相遇、仓促之间谈不上冒犯与否，二十军棍足够了。”
李笃立刻回应、表示自己对王忠嗣定下的基调全盘接受，王大将军往后许多年都将军功赫赫、如日中天，若不是因为天生宁王府与太子不是一路、李笃根本不愿意与王忠嗣产生一丝一毫的不对付。
可你独孤阔如怎么还有话要讲？！李笃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压下心中的遗憾，顺着独孤阔如话题稍聊几句、便提到了今日见到的那座城南妖庙。
“唉，十一郎不知道，关于那妖庙的故事、百姓所言也不完全属实。”
独孤阔如将一个新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相州偶遇鬼神的是张嘉贞公之弟张嘉佑公，彼时太原县令路太一感念张家恩德、便在太原城南为那鬼神立庙祭祀祈福。”
“不过路太一官职卑微不知全貌，鬼神乃是前朝相州尉迟氏后人不假，那尉迟氏深恨前隋篡周、故而阴魂不散说法也是真，却不是因为张嘉贞公略施法术才心善从良。”
“而是因为我朝鼎革之后气运强盛、方才徘徊在河北之地不曾形成祸患。”
“但那鬼神曾对张嘉佑公言，莫要让其西过河阳太行，否则睹故国山河、怨念迸发无以为制，必上克人主、使国有贰臣为祸天下。”
不能西过太行？但太原可不就是在太行以西。
我的天，李笃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鬼神故事还是个连续剧，且向着图谶寓言方向靠拢。
如此一来、事态便有失控的风险，图谶寓言后世听着荒诞可笑、如今的人们却笃信不已，譬如早先天降玄鸟、皇帝心知肚明其中内情，却依然难免猜忌。
只听见独孤阔如继续绘声绘色描述，且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太过于复杂、甚至还要来纸笔为李笃讲解方位：
“太原北都，星象玄武、五行为水，又曰本朝代隋立国，隋为火德、本朝为土。”
“火生土、水克火，左旋相生、右旋相死，太原引水、恰好主北兵破长安，于国大不利。”
太原神庙、五行克唐，故事完美的形成闭环、回旋镖成功飞回北都地方官府，这是河东节度使王忠嗣的报复。
“只是独孤老三。”李笃神色之间难掩落寞：“你究竟是昔日的独孤老三、还是王节度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