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姐儿说,其见到蓁末在灞水驿中被韦坚之妻奚落,这其中的重点并不在于为何羞辱、而是地点和人物。
汝阳大王眼中一亮、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机会,立刻作可笑状开口:“边常侍带龙武军前去迎接娘娘,竟还有人敢阻娘娘在灞水驿?”
“嗨!大王有所不知,那是王忠嗣王大将军带兵占道,那大军一眼望不到边、好生威武雄壮!”
汝阳大王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杨玉环也再次轻捏阿姊一下,到此为止、一切刚好,至于太子妃兄长韦坚之妻为何会出现在王忠嗣开拔现场?便交由皇帝来联想。
殿中短短几句对话场景、让苗晋卿心生警惕。
若说初登殿时皇帝没有命杨太真回避、乃是隐隐表示对自己前来打扰的不满之情,那么随后通过荣王琬不合时宜的奏疏、自己应该已经扳回一城。
却没想到这殿内人物一唱一和、竟然都在暗自替李十一郎开脱。
苗晋卿暗暗后悔、自己对付李十一郎稍显草率,不过箭已离弦、再无后悔余地,好在等那锦盒打开、便可奠定胜局。
果然,皇帝虽然若有所思、却没有收回成命,边令城无可奈何、只能将奏疏和锦盒呈至御前案上。
那锦盒打开、其中赫然躺着一只死去多日的黑鸟,腐败的臭气瞬间充斥众人口鼻。
此时此刻、李笃刚刚驰过渭水,路上遇到王忠嗣大军北进、不得不绕道而行,一日一夜终究未能抵达温泉宫。
死鸟…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汝阳大王伏地请罪、又撞得乐器咣当一声巨响。
苗晋卿偷看着皇帝脸色愠怒、暗暗松了口气,此番若是不能成功,不仅妻族张家必遭劫难、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不过这时,杨太真说话了。
乐器震动的余音声中,杨玉环仿佛怯怯地揽着皇帝臂膀,身体尽量躲进皇帝身后、话音之中嫌弃万分:
“怎么是只玄鸟?还是死的,陛下、快些让人扔掉!”
玄鸟?!
苗晋卿瞬间瞪大了眼睛,话还可以这么说的吗?说文解字、玄为黑色别称,但玄鸟却绝非黑鸟那么简单,乃是传说中北海幽都山黑水所出之鸟。
如今这锦盒之中分明是一只死鸟!虽然御前称死的确不妥,但用玄字实在太太过分,真不知道杨太真是无知还是刻意如此。
苗晋卿当即跨出一步、想要澄清这死鸟的真相。
不过晚了,汝阳大王已经霍然抬起了头、貌似懵懂开口:“什么?天降玄鸟、死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汝阳大王更为明显的点出了这一典故。
此前便曾有言:所谓祥瑞、假借天机枢密,呈递至皇帝面前、一切皆是天意。
那么天降玄鸟、这是天意在警示什么?降而生商、谁又是夏谁又是商?
这一只鸟的意义,瞬间从锦盒、从安邑扩展到江山传承、天下万方!
暴怒的皇帝已经将御案踢翻,那锦盒骨碌碌滚至苗晋卿面前、死鸟的眼睛空洞无比。
“陛下,未必是如此解!”苗晋卿慌忙开口,一定不能让皇帝被引入歧途:“这鸟已死…”
“陛下,苗侍郎说得对!”
不想苗晋卿刚刚开启话头、便被汝阳大王打断,只见汝阳大王五体投地、激动无比:
“玄鸟已死、大吉之兆!臣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降玄鸟、以商代夏,那么如今玄鸟已死,必然预示大夏基业稳固、千秋万年,这个逻辑是没有错的。
边令城也随即伏地开口:“陛下息怒、苗侍郎所言有理,玄鸟已死、大唐万年,奴婢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妾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杨氏姊妹同样敛裙下拜、殿中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高力士上前搀扶皇帝:“陛下,苗侍郎说的确实有理,玄鸟既死、便是大吉大利,陛下切不可因怒伤身、损了御体。”
一锤定音、苗晋卿再无改口余地,且旁人只是在苗侍郎提出说法之后表态而已,将来这吉兆的源头竟然还是苗侍郎自己!
苗晋卿瞠目欲裂、看着这殿中人物:后宫宠妃、亲近弄臣、内侍阉竖,她们和他们俨然能将黑说成白、鹿指为马!
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窍、居然来此地自投罗网!
“哈!哈哈。”皇帝的笑声中有些许迟疑,什么死鸟、什么安邑的奏疏,皇帝洞察千里、早已看明白了这是一出什么样的大戏。
但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句话仿佛毒蛇一般缠绕着皇帝的心,与之相比、其他的事都无足轻重。
“边令城。”
“奴婢在。”
“去查!”
皇帝缓缓开口、双眼穿透宫阙望向自己的长安:
“去查王忠嗣在京其间、曾与何人往来!”
“去查王忠嗣离京之时,韦坚之妻为何会在灞水驿!”
龙袍翻飞、皇帝仿佛真神腾空驾临天地,甚么玄鸟、甚么商周,朕统统要将他们按死!
几个时辰之后、夜色之中。
骊山温泉行宫前往长安的官道之上、香车缓缓而行,车内李笃赤裸着下身、泪眼婆娑任由蓁末在血肉模糊的胯部抹药。
蓁末看得好气又好笑,拨开碍眼的障碍、一边涂抹药膏一边啧啧赞叹:“瞧瞧夫郎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还知道疼为何物?”
“日行五百里?明日便可去作红缨急使!”
“不要耻笑,日行五百里?还不是被吓得…嘶!”长途高速奔马,莫说身体如何疲惫,那胯部的皮肉被磨破之后和衣裤粘连在一起,真是痛彻心扉:
“早知道有惊无险、我还不如留在安邑!”
“不过回来也好,娘子如果心疼为夫、不妨来点心灵良药!”
蓁末手中拨弄不停、却摇头不止:“不成不成,血脉偾张、岂不是要影响伤愈?夫郎且忍一忍、过几日再施展不迟。”
一日一夜从安邑抵达长安,仅看这伤处就知道形势有多么危急,蓁末手拿把攥同时、伏进李笃怀中悠悠一叹,宦海凶险、此次可见一斑,可惜有进无退、回头已然无岸。
李笃也心有所感,手抚蓁末发束、又悄悄滑入衣中,幸甚幸甚,娘子心思灵敏应对迅捷、兄长不避危难全力襄助,还有边令城、杨氏姊妹,那钱花的真是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