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变就变，来自遥远北方的冷空气行至此处、与徘徊在盆地中的暖湿气团交锋，因此形成一场强势降雨、浇灭了天地间最后一丝温暖气息。
安邑城北、由盐户组成的地方团练营地，盐户们人心浮动、惶恐不安。
彼时大伙儿信了那朝堂的御史承诺，出人出力至今，眼看入冬，御史承诺的解决户籍、税务、债务问题怎么都没有了下文？莫不是当官的诓骗我等？
众盐户寻到机会、围着曹七讨要说法，曹家老七天天跟在大官儿身后像个猴子似的、难道也变了心？
有年长者便指着曹七斥责：“老七，你可别攀附上官府就忘了乡亲、忘了自己的本！”
曹七当即便冷下了脸：“我家妹子到现在还找不到人，我能信官府？”
只这一句话便让所有人熄了火气，曹老七的妹子生得好看，可世道稍有波折、这漂亮的容貌是祸不是福，还不知道有多么凄惨。
“老七，大伙肯定还是信你的，但眼看要入冬、官府还不放我们走，家里的卤池、锅灶、石灰窑怎么办？”
“今年不拾掇利索了、明年不还是没发过活？要是没个说法、和上山去的乡亲就是一个结果！”
先前有不少乡亲躲进深山、食草树充饥，又有年轻人气不过要去外地官府告状、如今各个渺无音讯，想起来都让人惊惧不已。
曹七叹口气，如今自己见识多了、大概能猜到一些事情，山上为匪、山下为民，五哥他们当初走的什么昏招！
曹七却是低估了自己此时的影响力，只这一声叹息、便让场面更加混乱。
“静静、静静！”曹七连忙喝止群众，跺跺脚：“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索性我就直说了！”
“一是抗税、二是契约，这两件腌臜事如今都是难题！”
“不是说了均田保税吗？难道不算数？”当即便有人哭出声来，唉声痛诉：“还有那卖身的契约是怎么回事老七你不去说清楚？你对得起你妹子？”
彼时大家都是被逼无奈、甚至是被强迫签下卖身契约，但说起这事与在曹七心头撒盐何异？
“入你…”
只是转念一想、他家的娘好像也是自家的亲戚，骂人都骂不痛快，曹七也熄了绕弯子的心情，疲惫的指指众人：
“你们今日逼我、我必记得清清楚楚！想知道就给我都竖起耳朵听好了！”
“这么说吧，大伙都知道那薛家、张家、柳家等等，一个赛一个厉害、家家都有大官。”
“不过李御史是长安派来的、是代表皇帝的、心里是向着咱们的！”
“嘶…”乡亲们这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曹家老七今非昔比，皇帝…这个词儿往日想想都觉得折寿、老七竟然敞敞亮亮得说出了口。
只听曹七话音不停：“所以李御史一直在替咱们打擂台，意思就是，他替乡亲们担保、大伙儿都是良善百姓。”
言下之意，官府眼中乡亲们竟已然不是良民了，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却落个如此结果，不知多少人悲上心头。
“休要流尿可好？税都抗了、哭有屁用？”
“现如今官府的意思是，着实怕乡亲们再闹出事端，李御史担保可以，但是要统一…”统一啥来着？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瞧了几眼，方才继续说道：
“统一生产、统一管理、统一销售。”
“但是李御史说事儿如果这么办，让乡亲们吃亏、让乡亲们为难，所以他老人家替乡亲们拒绝了，准备过些天亲自回长安替乡亲们想办法！”
一时之间乡亲们交头接耳，讨论重点在于两条：
其一什么叫作“统一生产、统一管理、统一销售”？
曹七答曰：“就是把从前家家户户的小作坊集中建到一起，石灰窑挨着石灰窑、卤池挨着卤池、锅灶挨着锅灶，大家一起干活。”
有灵敏的乡亲察觉不妥：“这不是盐奴吗？！”
曹七立刻将其打断：“放屁！哪座窑、哪个池子、哪口灶是你家的契约写的清清楚楚，卖了盐也给大伙分钱，怎么就成了盐奴？”
“你要糟蹋自己、休要带上乡亲！”
“且那李御史就知道尔等必不愿意，已经替乡亲们回绝了，故而此事不必再提！”
乡亲们面面相觑，只得再问第二个问题：李御史这长安一去一回、得花费多长时间？
“我又没去过长安！不过想来办事又不是走亲戚…”曹七颓然间神色都失去了光彩：“天下大事那么多，这里遭灾了、那里动兵打仗了，总得排上队一件一件办吧？”
“这真说不得准，说个准数才是蒙你们。”
乡亲中有长者早年去过长安，众人纷纷转身询问，那长者掰着指头数：那年去用了半个月、回用了半个月…
乡亲们一片哗然：半个月加半个月、那便是一个月！这如何使得？一个月后，天降大雪、必然什么工程都开不了工！
“可不敢如此！”乡亲们讨论片刻、很快达成了共识：“老七，你就去寻李御史说说，统一管就统一管，总好过今年明年都耽误了。”
“记得先说感谢李御史替乡亲们着想，但大家伙小门小户实在耽误不得，辜负了李御史的好意、乡亲们回头去磕头谢罪！”
“唉！唉！！”
“扶不上墙的泥、怎就这么没志气！”曹七勃然大怒之后，到底是顾念乡梓情谊，答应大伙：“我也只有舍弃好不容易挣到的前途、去跟李御史说清楚！”
感恩戴德声中、曹七纵马出营，从安邑城北至城南解池湖畔、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此处李笃与高集、柳载等人带着一些老盐工已经在勘探丈量盐场场地了，这边看中哪块土地、县廨现场开具地契公文，效率奇高无比。
看到曹七喜气洋洋赶来、又兴致勃勃将事情经过讲述清楚，李笃高高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老七果真有办法，当记大功一件。”
曹七连忙稽首：“郎君说哪里话，这其中的道理郎君讲的清清楚楚、办成之后乡亲们也能得大实惠，只是大伙眼光短、担惊受怕的事多，才只好拐弯抹角去逼上一下。”
李笃忍俊不禁、道曹七果真有些才能：“什么叫担惊受怕的事多？你这才是在拐弯抹角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