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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微服私访,如同一阵不留痕迹的风,吹过了农务实验处的上空,未曾惊动任何人。

朱瞻壑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依旧每日往返于汉王府和京郊的农庄之间,全身心地投入到新作物的试种准备工作中。

袁直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技正,在朱瞻壑的全力支持下,也爆发出极大的工作热情。

他仿佛找回了年轻时在司农寺钻研农事的那股劲头,整日里与朱瞻壑一同泡在田间地头,商讨每一个细节。

两人带着农人们,按照规划,将不同的田块进行了精心的土壤改良。

需要沙质土的,便掺入河沙、草木灰;需要黏性土保水的,则加入塘泥、腐殖土。灌溉的水渠也初步挖通,引来了活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一日,朱瞻壑正在一块预留给土豆的试验田里,与袁直一同研究土壤的性质。

两人正讨论得投入,朱瞻壑眼角余光瞥见田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老僧,手中持着一串乌木念珠,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朱瞻壑心中“咯噔”一下。

此人他认得。

或者说,大明朝堂之上,稍有品阶的官员,恐怕没有不认得此人的。

大明第一奇僧,永乐皇帝最为倚重的谋士,曾经的靖难首功之臣,太子少师——姚广孝。

只是,这位素有“黑衣宰相”之称,平日里深居简出,于京城庆寿寺中静修,轻易不理俗务的道衍和尚,今日竟地出现在这京郊的农庄里。

朱瞻壑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中的泥土样本,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子朱瞻壑,见过姚少师。”

袁直也认出了来人,不紧不慢跟着上前行礼。

姚广孝微微颔首,目光在袁直身上略作停留,便落在了朱瞻壑身上。

“世子殿下,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如同古刹钟鸣:

“老僧今日偶经此地,听闻殿下在此兴办农务,引种海外奇珍,一时好奇,便来看看,未曾惊扰殿下吧?”

“少师言重了。”朱瞻壑应道。

偶经此地?骗鬼呢!朱瞻壑心中疯狂吐槽。

从庆寿寺到这儿,少说也得大半天的路程,这叫偶经?怕不是早就把自己这农庄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是皇爷爷派他来的?还是他自己对我的新作物产生了兴趣?

朱瞻壑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丝毫不露。

他想起后世对姚广孝的评价:深谋远虑,善于揣摩人心,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政治智慧。

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姚广孝的目光扫过那片刚刚平整好的田地,以及田边那些样式新颖的农具,缓缓说道:

“老僧听闻,殿下所献三样新作物,皆能亩产千斤,活人无数,乃是福泽万民的祥瑞。

此等利国利民之器,殿下能不辞辛劳,亲身引种培育,实乃大明之幸,百姓之幸。”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好似褒奖。

又来了,先戴高帽,再看我反应,这些玩政治的,心都脏。

朱瞻壑腹诽一句,嘴上却更加谦逊:

“少师谬赞。小子不过是侥幸从海外得来,又蒙皇爷爷天恩,方有机会一试。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不敢言‘幸’。”

在姚广孝这样的智者面前,任何的骄傲和自满,都会显得浅薄可笑。

姚广孝微微一笑,他不再谈论作物,而是话锋一转,目光悠远地看着远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老僧昔年曾劝皇上兴兵靖难,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

皇上以武功定天下,以文治安万民,此乃大德。”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朱瞻壑身上,变得锐利了几分:

“殿下今日引种神粮,若能成功,使大明百姓再无饥馑之忧,国力倍增,亦是大功德。只是……”

他的语气微微一沉,带着警示意味:

“利国之器,亦能为祸之源。殿下怀此重器,可知前路将有多少风雨?

殿下年纪轻轻,便手握如此利器,可曾想过,如何自处,如何处人?”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朱瞻壑的心上。

他知道,姚广孝这是在点拨他,也是在试探他。

这些话,比之前朱瞻基在棋盘上的试探,要更加直接,也更加凶险。

朱瞻壑沉默片刻,抬起头,迎向姚广孝那深邃如古井般的目光,神情却比以往更加沉稳和坚定。

“多谢少师指点。”

他微微躬身,然后指着脚下这片刚刚翻耕过的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风雨来与不来,不由我。天意难测,人心亦难测。但我等要做的,就是将这根扎得足够深,深到任何风雨都吹不倒,任何宵小都撼不动!”

“我信这土地,信这种子,更信我大明需要它们,我大明的百姓需要它们。

只要它们能在这里生根发芽,结出硕果,便是对所有质疑和阴谋最有力的回击。至于那些风雨……”

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豁达:

“小子虽然年轻,但也并非手无寸铁。这农务实验处,是皇爷爷亲设,太子大伯亦有期许,小子所求,不过大明添砖加瓦而已。

若真有人欲因私利而阻挠,那便是与国为敌,与民为敌!小子不才,也愿效仿古之先贤,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朱瞻壑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我背后有人,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和手段。

姚广孝静静地听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这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沉稳,还要通透,也更有胆魄。

许久,他才闭上眼睛,口中低声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随即,他对着朱瞻壑,微微颔首:“殿下心中已有山河,更有金刚之志。老僧,拭目以待。”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沿着田埂,缓步向远处行去。

那玄色的僧袍在秋风中微微摆动,孤寂而高远,仿佛融入了这片广袤的天地之间。

朱瞻壑望着姚广孝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位“黑衣宰相”今日此来,实则是对他的一次重要“面试”。

而自己的回答,显然是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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