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城，南门头破瓦窑。
玄奘在少年的带领下终究是没有什么差错意外，寻到了自己的祖母。
目盲眼瞎，乞讨了十四年。
祖孙二人，在那满是潮气的窑洞之下相认。
一个一身破旧褴褛，一个一身水液汗臭。
没有谁嫌弃谁，有的只是彼此失声痛哭。
相拥之时，玄奘以自己舌尖舔了婆婆睁不开的眼睛，将婆婆眼睛竟重新舔开复见了光明。
当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
但这真的是凡人之躯所能做到的？
这一十八年的苦难为的什么呢？
为了今日？
何其难也。
夜半时分，三日没有正经合眼休息的玄奘，依旧没有入睡，而是在与祖母遍谈了自己与父亲往事之后，趁着祖母入睡，上了万花店阁楼。
恰见李道玄正盘腿坐在终究是出了重云的月下，吐气修炼。
烛火天风明灭，枭啼洪江远近。
玄奘知道自己应该转身离去，不去打扰这位萍水相逢却又舍命相救之人。
但是连日之间的玄奇经历，让年轻的玄奘又有许多话语，不吐不快。
却在这时，收了呼吸吐纳的李道玄睁开了眼，没有回头，但也知道是玄奘来了：
“玄奘法师看来心中有很多疑惑。”
没有客套礼貌，也没有虚伪遮掩，玄奘一路走来，觉得或许今夜只有李道玄能为他解惑。
玄奘终于在夜色下，对李道玄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父亲苦读中得状元，遇见母亲，定了终生。同赴任，父亲惨死江中，母亲忍辱至今。
“父亲当年赴任遇害，母亲忍辱十八年。他二人皆未有大恶之举，为何这般善缘却得了恶果？“
李道玄不修佛法，自己也无大智慧，给不了他答案，但是却给了他一些额外的思考：
“这个问题，我给不你答案，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玄奘有些意外，出言问道。
“何人？”
李道玄只吐出了两个字：
“刘洪。”
正是当年毁了这一切的刘洪，正是如今正在享受陈光蕊之位的刘洪。
玄奘沉默，却又发问：
“陆施主，我若为报仇犯了杀戒，那与佛法普渡众生的本愿岂非相悖？“
李道玄听到这个问题直接笑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和尚，你知道什么是慈悲吗？”
玄奘自是知晓，但是此刻说来却有犹豫：
“怜爱众生，并给予众生幸福与快乐，称为慈；
怜悯众生，同感众生苦并拔除其苦，称为悲；
二者合称慈悲。”
李道玄轻弹平放于身侧之刀，语气之中有着坚定的意志：
“那如今江州百姓之苦，就在刘洪，和尚你不助他们拔除刘洪这苦，岂不是违背了佛家慈悲的本义？”
玄奘沉默，却又问道：
“那杀戒如何？”
有金铁之声随李道玄之音：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众生已入苦劫，佛者本来慈悲。
和尚明知江州所苦，却在心中犹豫不决。
到底何者是佛陀誓愿，究竟哪个违慈悲本衷？”
玄奘合十双手，却叹了一句：
“陆公子，好重的杀心。”
李道玄一笑，却反问道：
“你不斩他杀业，又有多少人受苦。难道和尚你真指望佛祖降世，一掌拍死那刘洪？”
玄奘闭目，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陆公子，小僧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答案，那明日我等就要分别了。”
李道玄问道：
“和尚是要去那江州执刀，斩了那刘洪。”
玄奘一默，终究是承认道：
“小僧力微，恐怕去了江州也不过是白白送了自己性命。小僧决定北去长安，那里有母亲的族属。小僧要去那里寻求帮助。”
李道玄自然知道玄奘要去寻的，就是他母亲殷温娇的父亲，他李道玄的好战友，当朝代国公，殷峤殷开山。
但是，这也太拖沓了。
“何必舍近求远，和尚，我随你去江州，送那刘洪一个慈悲。”
玄奘其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终究是被他自己掐灭了。
萍水相逢、非亲非故，怎能让李道玄去为他杀一个朝廷命官。
于是，玄奘又挣扎了片刻，还是说道：
“此乃小僧私事，就不劳烦陆公子了，此去长安，那殷相公定会助我。”
李道玄却是不置可否，他没那么多时间去等玄奘一来一回三四个月的时间。
“南来洪州两三日，和尚你就遇到了如此多的阻碍。北去长安往来数月，和尚你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完成吗？”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
真相从来最为伤人。
李道玄却是又说了一句：
“杀个凶徒的事，犹犹豫豫，我原本正去江州，去那刘洪府上拜访，顺手的事。”
玄奘听出了李道玄言语之中的轻松，以为他仗的是自身非凡的神勇。
但是人生在世，总有家人亲族，他担心李道玄一刀宰了是畅快了，家族被连累，实在是他的罪过。
“小僧自去长安便好，那般才是稳妥。陆公子切勿再为小僧多费心力了。”
李道玄扫了一眼，不再言说，重新闭目，开始修炼。
玄奘心领了李道玄的好意，也觉得心中疑问有了一点答案，身心顿生疲惫，行礼告辞，却是下楼休息去了。
却是玄奘下楼，昏暗阁楼之上有星辰隐动，八方来风。
今夜万花店周遭百姓睡梦之中，都有龙吟不断。
炼气、筑基、结丹、渡劫。
凡俗四关，李道玄修行不到一月，此时距离已经隐隐摸到了筑基的门槛。
他对得起他的名字，特别是在得了「不周风」的天赋，以及学了渭河龙王的《青龙生息法》之后，他每一个呼吸之间，修为都在精进。
他是如此享受这个过程。
停滞了许久的身躯再次因为找到了吸纳天地灵气的法门，因为有了吸纳天地灵气的天赋，开始再次前进。
李道玄其实早就可以筑基了，他的身躯，在十年杀戮之中，积攒了足够的根基。
战场烘炉之中，宝药不停，各类武艺融于一身。
但是，他还是觉得可以再精进一些，再用一身真气凝练身躯一些。
他在等一个契机，便能筑得那万世之基。
一夜再无闲话，李道玄修炼直到天明。
却是到了分别的时候。